江楼眠的烧还未完全褪,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晕红,呼吸间都带着难耐的燥意。
他全身都酸疼无力得厉害,只能窝在马车上安安静静地休息。
提赫羽的身边放着只盛着凉水的小盆,每隔一会儿便会把新浸好水的棉布换到对方滚烫的额头上。
路途漫长,马车的颠簸里,江楼眠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其间他醒过来吃了点东西,然后又惫懒地躺在对方的腿上,带着倦意打了几个哈欠,被水雾洇湿的睫毛柔软地垂下,眼尾浮着些病态的红。
江楼眠的意识很快又重新被黑暗笼罩。
看着他这般模样,提赫羽喉结滚动,压下眸底翻滚的复杂情绪。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感觉。
每当青年闭上眼的时候,恐惧仿佛滋生的藤蔓般在他心底最隐秘的地方疯长。
总有一个隐约的声音在一遍又一遍地询问他,对方会不会就这样永远睡去,再也醒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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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楼眠做了个冗长繁琐的梦。
他梦到了自己年少的时候。
当年他十七,还不是现在这副一碰就碎、连自己都嫌弃的模样,也远没有如今这般心思深沉。
那年是他第一次来京城,也就在那年,他被当朝皇帝钦点为探花。
殿试之中,容貌最盛者,当为探花。
他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探花,
得中的那一日,江楼眠身穿红衣,坐在披着锦缎的高头大马上,打马游街。
少年容色俊美,眉眼弯弯,唇角眉梢都携着笑,一双桃花眼眸光潋滟,显得风流又肆意。
那天街上正飘着小雪,他一身红服明艳灼眼,宛如鲜红的梅。
京师的整条主街都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闻风而来,争相着想看这位传言容貌极佳、才华横溢的探花郎生得是个什么模样。
他的风光甚至都盖过了状元。
未出阁的少女站在街道楼阁的两侧,娇羞地向他掷出带着馨香的绣球丝绢,游到后来,江楼眠全身都带着染上的脂粉香。
很快,他就被皇帝召进了宫。
在那之前,江楼眠听过不少民间有关这位皇帝的传言。
性情他性情阴晴多变,嗜好杀人,以虐待宫里奴仆为乐,甚至在朝上都因意见不合,亲手砍过数位大臣的头。
更有甚者,说这位皇帝性癖古怪,有龙阳之好,尤爱十五六岁,样貌清秀,体格瘦弱的少年,将他们收为脔宠,供己享乐。
江楼眠跟在一名太监的身后,走在大理石铺就的青砖之上。
这是他第一次踏入这座华美巍峨的宫殿。
辉煌雄丽的宫墙在两侧矗立,红檐上游走着金色的龙雕,精致的建筑群重重叠叠,亭台楼阁,不一而足。
昨夜薄雪刚融,天朗气清,淡白的日光映亮地面上的水痕,残雪挂着宫檐,缓缓流淌下来。
来往宫人都低着头,行色匆匆的模样。
太监将江楼眠带到广阳殿前,等待了半晌,进去通报的人出来告诉他们,皇帝正在议事,请江探花先去后殿稍歇片刻。
后殿冷清,江楼眠独自一人在里面对着劈里啪啦烧着的炉火,想到那些似真似假的流言,不由感到一阵不安的烦闷。
他干脆出了殿门,揣着手去外头走走。
宫里的梅花种得不错,一树树寒白色的琼枝缀着淡粉色的花朵,却无人观赏,这里十分寂寥,除了江楼眠自己以外,几乎见不到人。
忽然间,几声隐约的尖哨般的锐鸣打破了周遭的幽静。
那声音对江楼眠而言很熟悉,是箭矢破空的声音,他有些好奇地循声走了过去,拨开腊梅层叠招展的枝条,看到不远处立着的一道人影。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清寒的冬日里,他却穿着一身单薄的劲装,额间束着暗红的抹额,缠着绷带的手指紧扣着绷紧的弓弦,那上面搭着一只羽箭。
他五官深邃,尤其是那眉眼,已又了几分锐气逼人的模样,携着一股子桀骜不驯的野性,鼻梁俊挺,漆黑的眼瞳宛如深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