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九局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人。
可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告诉他,他从未有过遗忘。
好像是这样的。
他的学识,他的技巧,他的经验,所有的这一切,他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能想起他幼时,父亲那些个莺莺燕燕使的小手段。
可他还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那一定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重要到超过了机关阵法,超过了门主之位,甚至超过了他自己,以至于他总会做一个记不清的梦。
梦中有一束渐渐偏移于他身上的光。
所有的大夫都说,这只是他走丢的那段时间,所留下的后遗症,过一阵子就好了。
可事实上,这个梦从未变得浅淡,但也并未渐渐清晰,只是停留在那里,像一座亘古不变的石像,在他试着放下的时候重现。
就好像他用了所有的意志,身上每一片肌肤都在绝望地哀嚎着不要忘却。
这是他拼了命也要保留的记忆。
可是他分明找不到半点痕迹。
他那样坚定、甚至称得上是执拗的一个人,甚至疑心自己脑子出了问题,勾显出一段不曾存在的时光,与不曾存在的人。
为此,他让人带着一百零八种珍奇药材,去求见神医。
神医却拒绝了他。
这一百零八样珍奇,皆不入他眼。
后来,孟老盟主背叛武林,为迎战暗场,他也去了。
他看见曾人人喊打的人傀师郁纵,身边站着日月剑甘容。
郁纵好像与曾经并无不同,依旧是黑袍遮脸,一副阴郁冷漠的样子。
可他分明就是发生了什么变化。
这些变化,在郁纵不经意似的扶一把受伤的甘容时,在郁纵放下所有戒备与甘容并肩作战时,在他以从未有过的温柔目光安静地注视甘容时。
郁纵如同一朵许久不曾开放的花苞,有朝一日绽放,便将所有的芬芳与明媚,都给了亲吻他的那只蝴蝶。
不知为何,白九局的心口闷闷地疼。
郁纵。
他总觉得,看到郁纵,就像看到神医一样,有一种莫名的熟悉与恐惧感。
可是郁纵看他的目光,分明与陌生人并无不同。
他在看到郁纵与甘容相处的时候,心中升腾起无可救药的羡慕,甚至嫉妒。
他总觉得,自己应该不是如今这副冷情模样,他总觉得自己身边也曾有一个人,那是属于他的蝴蝶。
他总觉得。
只是蝴蝶不知何处去了,只留下翅膀轻拍间落下的闪光的磷粉,在阳光下描绘出远去的轨迹。
为了捉住这只蝴蝶,他一次又一次地往药庄去,每一次都带着更加珍贵的药材。
他带的药材越来越少,也越来越罕见,直到最后只剩一种。
这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异草,名为轮回。
传言,以特殊手法熬煮,服用者可见前世今生。
他能看出来,神医心动了。
可是最终,神医还是没收下它。
此后,白九局再也没去过药庄。
他再也找不来比轮回更珍贵的草药了。
时间一年一年过去,有时候他会想,他以为的遗忘,是不是不过是他的臆想。
可他每次他这样想,晚上便会做那个模糊的梦。
他的身体,在用尽所有的力气,去对抗本能。
直到他遇到一个少年。
那年,他三十九岁。
那少年不过十四。
少年有一双灵动狡黠的眼睛,像只可爱的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