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视线触碰那刻,双方的声音也一起响起:“你醒了?”
应云碎率先笑起来,是真惊喜,惊喜完就想骂他。脑袋里有淤血肯定会头疼,喝酒伤了胃肚子也会难受,为什么就像个无事人?是对痛觉如此不敏锐还是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痛觉?瞎折腾到现在,让我每天端着寡妇脸是什么居心?
但这些话刚冲到喉间,迟燎蓦地把他搂紧,说的第一句竟是:“新年快乐云碎哥。”
那些责备就被悉数吞去,变成一句轻声的:“元宵都过了。”
迟燎下巴搁在应云碎锁骨处,遛弯儿似的一下一下戳,戳到应云碎嫌弃痒,往下缩到他怀里。
迟燎开口:“对不起啊。”
应云碎枕着他温温暖暖的胸膛,穿着条纹病号服,身上只有自己的味道,而不是湿漉漉的汗水与酒精,有些恍然,叹了口气,道:“我也是。”
说到这他又泛起很深的酸涩,以及道不清的淡淡迷惘。
能感受到迟燎胸口剧烈起伏了下,像鼓面贴着他的耳廓。
但迟燎说了句:“确实,你最好是!”
“?”
看到应云碎的戒指,迟燎便知道是得到了他的回应。这会儿只像个任性的孩子,得寸进尺地闷声质问:“你每次都冤枉我。”
应云碎说:“哪有每次,但这次确实是我错了,我听信了别人的话,却不相信你。”
“就是!”迟燎用手指划着他的胸口,继续兴师问罪:“你记不住以前的事儿,就否决我对你的心意,你还固执,你还……”他开始呲牙。应云碎追问:“我还什么。”
“你还冷笑。就像我现在这样。”
应云碎这下真笑了,他怎么可能有这么傻的表情:“我没有记不住以前。”
“正嘉区疗养院发生的事儿,我都记得。我写生了半个月的蔷薇花,和你说了半个月的话,也都记得。”
迟燎一愣,身体把他贴紧了些:“真的?你是怎么记得的?”
在他看来他是被什么触发了记忆,但应云碎告诉他:“没有怎么。我就一直记得,因为那会儿和你说话于我也是一种净化般的经历吧。只是我前面确实没想过那小男孩就是你,你那会儿缠得像个木乃伊,又那么瘦,当时我以为你最多七八岁,自觉年龄也对不上。我也没想过就我半个月的自说自话,你一小孩儿会惦记这么久。更没想过当年以为的哑巴小鬼,会长成现在这种高大的模样。”
这是迟燎没设想的答案。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嘴张开,又闭上。
他突然改成仰躺,拿手臂遮住眼睛,像网球运动员得了一个他没料想到的大满贯,不可思议地躺在地上:“云碎哥,你别说情话。”
?
这哪儿是情话了?
但迟燎紧紧绷着嘴角,像是极力克制情绪,但下颌骨都在抖,最后一行眼泪还是从臂下淌了脸,滴在了被单上。
他哭得那么突然,应云碎有些意外,自认只说了最平淡的话,这是最平淡的时刻。
他拍拍他的胳膊:“你怎么了啊?还要我突然哄你啊小鬼?”
迟燎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嗓音变得有些哑:“你原来都记得……”
应云碎呼吸霎时有些轻,这才明白,于迟燎而言一句奢侈的情话。就仅仅是“我记得”。
记得他们曾经有过的交集,“过去”不再是把他的记忆往大海里丢去只能被空茫地卷走,而是扔进山谷般传来阵阵回音。
应云碎任着迟燎哭,伸长手,从床边的桌子抽屉里摸出来个小盒子。
迟燎大概陷进自己的情绪里了,还拿手臂遮着半张脸,手指在脸边蜷着,应云碎只得骑坐在他腰上,俯下身,拽着他的无名指,默默无声把戒指给他戴上。
戴上后迟燎都挺懵的,起码过了半分钟才反应过来,右臂松开,用一双通红的眼睛盯着右手无名指上的一圈光芒:“云碎哥……”
“那天你刚从抢救室出来,医生说你没危险了,我刚好收到了拍戏的片酬,一高兴,就随便网购了个戒指。”
这么可能是随便网购,从质地和设计来看,这枚男戒都不是迟燎那枚免费传家宝能比,迟燎目光直直地端详着,然后才郑重其事地说:“再也不取了,洗澡我也不会取。”
应云碎笑了,低头亲了下他的喉结:“那待会抱我去洗澡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迟燎不可能不明白。
他舔了下应云碎耳廓,站起身,去把病房门锁住。
应云碎没跟着迟燎说什么“再也不取戒指”的话。
但迟燎给他的这枚,他在除夕从家里找出来、在迟燎的病床边自己戴上后,确实就真的再也没取下来过。
反倒是迟燎,此刻这么说着,之后却取下来过一次。
消毒水的味道开始稀释,像是被场潮湿的雨卷没。
病床咯吱咯吱地响,蓝色条纹的病号服像棋盘错落着光影摇摇晃晃。应云碎看到医院的窗上贴着红红的窗花,一直在摆动波荡。
可是窗花又怎么会动。
只是他自己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