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真香(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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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衡东是自己装修的公寓。他不太认真对待自己的演艺事业,却在生活的某些方面格外的讲究:
这人亲自选了位于商业区边缘的地界,挑了这个以安保出名的小区,又精挑细选了半天才比较出采光最好的顶部平层,开放式的露天阳台被他改造成了一个下沉式的泳池,往下看去是一大片开阔的城市中心绿地,夜景格外漂亮。
这里由他一手安排布局,把控设计风格,三十岁的他亲手捧起的那座象征演员事业达到巅峰的奖杯就放在这里。原本建筑格局里有三个卧室,主卧自不必说,剩下两个一个被他改造堆放各种品牌寄来高定的衣帽间,另一个用来放他琳琅满目的游戏收藏。他甚至给这个游戏室亲手做木工,打了一个巨大的特制电视柜,用不同的游戏主机和各色卡碟填满,还塞了一套他自己组的Clearaudio黑胶唱机,大衆选择的庸俗,但很能为喝酒吹逼提供资本。
其他区域功能划分明显且必要,但这衣帽间对于简衡东这种前年街拍和今天街拍穿搭仿佛复制粘贴的男人来说属实没必要:他可以把麻袋穿成走秀,也就任由各类棉麻衣服随便糟蹋他的颜值。
简衡东belike:吸汗,好洗,耐穿。请问谁不满意?
所以其实一开始衣帽间并不是衣帽间。在设计布局的最初,这里是汲谦的专属客房。
这房子他断断续续收拾了有些年,闲下来的时候多装一点,忙就少装修一点。
房子快要收尾赶上他事业上升期跟组拍戏,那部戏的导演底子很硬功力超绝,但脾气又臭又硬地像粪坑里的石头,硬压着他连续几个月在深山老林拍戏,24小时随时待命;其他都好说,可这凝结了他心血的房子赶上验收,简衡东想回去看一眼都不行,每天在剧组不是开视频和工程队吼就是在现场和导演互喷,整个剧组都看着简影帝被折腾的鸡飞狗跳,然後一起被信奉“我下地狱之後谁敢不下地狱”的简影帝折腾的鸡飞狗跳。
作为漩涡中心的男人,简衡东那一两个月疯狂掉秤快二十斤。
那时简衡东已经发现汲谦不再和他无话不说,自然也不想用这事去跟他抱怨。他自己不当回事,但这种暴瘦却吓到了他经纪人;这位40岁的金牌经纪人本身就是汲谦为了简衡东花大价钱挖过来的,虽然信心满满空降到简影帝身边之後被其低标准的事业心打击的欲生欲死,但仍旧本着要对金主给汲谦打了电话。
汲谦听说之後亲自出面请这位李姓大导吃饭谈投资,结果第一次在酒桌上铩羽而归。不光如此,他甚至临阵倒戈,开始回头劝简衡东好好拍戏;简衡东答应的爽快,但阳奉阴违的事他之前逃学的时候就没少干。这次他保姆车被锁死,这种荒郊野外也没法叫车,干脆突发奇想撬开了剧组用来采购盒饭丶侧边带拖车的三蹦子打算半夜偷跑。
前半截跑得很顺利,结果开到荒草地中间的时候,突然迎面冲来一辆亮着雪白大灯的保时捷911。
哪个精神病他妈的在草地上开跑车?简衡东气得破口大骂,但对面的911连减速的意思都没有;迅速拉近的远光灯闪的简衡东眼前一片白茫茫,逼得他直接一脚刹车。看见他停车,这911甚至提了速,简衡东都能听见顶级发动机的悦耳轰鸣声——跑车擦着他完成了个完美的漂移,倒着别住了他三轮车的车头,带起的风吹的他发尾乱飞。
这是毫无疑问地挑衅。输车不输阵,简衡东冷下脸,长腿一迈跨下三轮就打算给这个不知死活的911车主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然後他看见很久没见的汲谦打开了驾驶座的门。
他大概是刚加完班,还穿着全套正装,只披了一件长款呢子风衣就连夜开车过来;这男人肩宽腿长,这样穿的时候并不是风衣修饰他,而是他美化了风衣。汲谦就这样插着兜站在顶级跑车旁边,远光灯从他身後打过来,恍惚之间无限接近人类对美学最标准的设想。
他就有这样的本事把所有场合变成高端秀场。
简衡东沉沉的表情僵在脸上,开始疑心自己是否真正看到了汲谦。然而下一秒他就肯定了自己——因为汲谦开口了。
他轻柔的丶沉静的,和那个开跑车别停他的疯子判若两人的问他:“简衡东,你不应该在拍戏吗?”
这话说的,就好像他们在这方圆百里的无人区撞车只是巧遇,就好像在简衡东身上装定位的不是他一样。
但简衡东能说什麽呢?他既不在意定位,也不在意巧合。但他确定,刚才差点相撞时,汲谦是有那麽一刻想要和他一起死的。
于是他很坚定的说:“我来散步,好巧啊。”
所有人都以为汲总只是把简衡东押回来就走,毕竟汲谦才是那个真的忙的脚不沾地的人。但第二天,第三天,每次简衡东拍戏的时候总能看到汲谦存在感极强的身影拿着简衡东巨大的保温杯,大家才恍然大悟——汲谦是来跟组的。从那天开始,压着简衡东拍戏的人从一个变成了两个,简直是呈倍数增长。可简衡东反倒像安心了下来,竟然真的开始乖乖拍戏。他之前三心二意的时候大导演仍旧偏爱他,足以见他专业技能过硬;眼下他沉下心,拍摄走进度走的都飞快。
于是剧组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莫名其妙的迎来了男主角的杀青——後来他们才知道,简衡东沉下心拍戏的原因不光是汲谦来跟组,更是因为汲谦常抽空开车回去帮他去盯房子装修的进度。他每天光来回开车就要六七个小时,那辆本就不适合开野路的911期间被拉走换了几次底盘。简衡东压根劝不住他,只好拼命拍戏早日杀青结束汲谦这又烧钱又费人的通勤。
这段时间把他俩都折腾的够呛,简衡东虽然心疼汲谦,但却又隐秘的开心:这段时间,他和汲谦似乎又回到了上学时那种相处模式,汲谦情绪一直蒙着的那层雾也散了一些——他甚至有种感觉,他隐隐要发现那个推开汲谦的真相——
直到他提前杀青回去的时候发现房子还差次卧没装修,简衡东觉得奇怪:那房间之前说好就给汲谦留着,自然设计图也由他来定。汲谦在这监工了这麽久,这里竟然还是光秃秃的裸露墙体。
他这麽想,也就这麽问了。汲谦看了他半晌,这段时间熬出来的青色眼圈还挂在脸上,他长得好,这样看起来竟然有些颓废的美感。可这不妨碍简衡东永远耿耿于怀他说出的话:“我不想要这个房间,简衡东。在你家只专门预留我的位置,以我们的关系已经算越界了。”
简衡东脑子空白了一瞬,他听见自己冷笑一声:“越界?这麽多年了,你才明白界限在哪?想他妈的让我滚就直说,玩什麽以退为进。”
“正因为我才想明白,所以我说越界了。别这样,简衡东,就当是为我好。我不能接受这个,是因为你不能接受我。”
汲谦说,简衡东看他,发现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已经变成了这样高的一个成年男人。他没什麽表情的时候,连简衡东也觉得陌生。
简衡东从来不知道汲谦在想什麽,眼下连他在说什麽也已经听不懂。从此之後次卧变成了衣帽间,他们变成了朋友。
简衡东已经很多年没想起来这些事。可眼下汲谦捧着杯他倒给他的热水,并拢膝盖,称得上拘谨的坐在沙发上时,他又想起这些,想起他如果今晚没去汲谦的别墅,他们或许也会变成另一份所有成年人的遗憾。就这样度过许多年,直到一方死去,另一方才敢以一杯酒敬被世事和彼此抹杀的无望爱意。
他又想,酒精和死亡并不作数,他要和汲谦一起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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