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鸣
八月建业温热潮湿,阴雨连绵。
霏霏雨点由天幕坠落,打在建业宫外凹凸不平的砖石地上,如泣如诉,连成一曲又一曲迷蒙哀伤的乐歌。
孙权东迁数日,留太子孙登丶後将军孙绍镇守武昌,是为陪都。建业诸事繁琐,徐氏从旁协助,连日来宫务缠身,时常不见人影。
宫中冷清,步练师听着滴答雨声,在案前谱了半日新曲,披上一件苍青色丝织薄衫,信步窗边,望向窗外漫天的雨幕。
宫女进来,恭敬说:“夫人,蜀锦到了。”
步练师回神,见宫女手中琳琅溢彩,叹:“好快的马。”
“至尊知道夫人要为长夫人庆生,特命太子从陪都库里挑了几匹新进的蜀锦。都是长夫人喜欢的花色,生辰那日奉上,长夫人一定喜欢。”
宫女把蜀锦放在案上,步练师打量了她一番,说:“沈佩,你来西殿,有小半年了吧?”
沈佩一怔,说:“回……回夫人,奴婢四月来的。快四个月了。”
“哦。”
步练师浅笑,说:“你心思细巧,这小半年来,侍奉我很是周到。你有什麽想穿的,想用的,告诉我,我遣人给你送去。”
沈佩低着头,声音细若蚊鸣。
“侍奉夫人是奴婢的本分,奴婢……不敢有别的想法。”
“你能这麽想,难能可贵。”
步练师慈和笑着,说:“你年纪尚小,正是豆蔻之年,爱美的年岁,缺什麽,尽管说。对了,你是何时入的宫?家里还有什麽人?”
沈佩目色微动,说:“奴婢家在荆襄,自幼贫寒。阿翁丶阿母战乱里死了,是祖母把奴婢抚养长大。年前祖母病逝,奴婢……奴婢无依无靠,只能入宫,谋份活命的差事。”
“这麽说,你家只你一人了。”
“是。”
沈佩把头垂得更低,说:“幸有夫人垂怜,奴婢才能活到今日。”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步练师于案前坐下,轻抚光滑细软的蜀锦缎面,说:“去,把我的琴取来。”
沈佩转入内室,好一会儿才出来,出来时神色微异,奉上瑶琴,急切地拢了拢布衣袖口。
“夫人抚琴,奴婢……先,先告退。”
“等一下。”
步练师撩动琴弦,瞥了瞥她。
“至尊夜里要来,你且留下侍奉。顺便替我听听,我新谱的这曲‘有凤来仪’,好听不好听。”
***
孙权一脸倦容,入了西殿,径直在榻上卧下。
窗外夜幕沉沉,风雨呼啸。步练师替他除去鞋履丶外袍,放置一边,孙权蹙眉闭目,须臾,睁开眼,瞧见案上琳琅蜀锦,沉声说:“这麽快。”
“长夫人操劳多日。若是见了这些,一定打心底感激至尊。”
步练师起身关窗,将喧嚣风雨掩在屋外。
屋内寂静无声,案上一对龟驮凤鸟铜灯摇曳不定,忽明忽灭。
孙权斜倚塌首,步练师在他身边坐下,说:“至尊累了,早些睡吧。”
“阿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