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帝
黄龙元年,四月。
武昌城南,樊山。
孙权玄衣纁裳,冠冕垂旒,于鄂地之巅的即位坛孑然独立,静静眺望山底江畔战船泊集的樊口戍。
十三年了。
十三年前,他亲率三万水师自此出发,背负着亡兄孙策的遗愿和一把吞噬天际的熊熊烈火,在赤壁乌林大破百万曹师,保住了孙氏的三代基业。
凯旋东吴的那天,他年及弱冠,在孙策的遗剑前磕了头,写下人生第一封合婚书帖。
那一夜,他从“小霸王”的遗威中彻底走出,成为东吴真正的主人。
孙策少时游历江北,过着游侠般的漂泊生活。父亲战死後,他身为家中长子,不得不南下江东,接任父亲的吴侯之位。
为了笼络人心,孙策主动登门,与世族桥氏的女儿结为姻亲。
孙权第一次见步练师,便是在桥氏入府的大婚典礼上。
那日侯府张灯结彩,十五岁的孙权跟在一身红袍的孙策身後,眼见火红的车驾载着桥氏在府门停下,停在一个和兄长年龄相仿的青衣女子面前。
女子容貌极美,与两兄弟目光交汇的一瞬,哭了。
後来,孙策遇刺,桥氏难産殉情。女子坠入江心,成为巨浪中一片无依无靠的浮萍。
山风微冷,孙权从往事中回过神来,拢了拢帝衣的袖口,转向身後侍奉的黄门。
“结束了?”
“结束了。按至尊的吩咐,仪制一切从简。大臣们和二夫人下山去了广宴楼,正等您移驾过去呢。”
四月樊山万松舞翠,百花争艳。正是一年最美的时节。
原本计划一个时辰的称帝大典,被一帮老臣东拼西凑,硬是拖成了三个时辰。孙权即位不久,不愿和文儒纠缠较劲,天没亮就出宫入山,登坛,告天,称帝,这时已是有些疲惫。
“提神的汤药都备好了。小人已着人去煎,至尊一会儿便可用了。”
黄门侍奉多年,不必提醒,也能看出孙权的状态。
“嗯。”孙权应了一声,说:“近日宫中忙碌,二夫人气色不好。回宫以後,让御医去看看,是不是旧疾又犯了。”
***
广宴楼,群臣祝酒。
孙权举樽,示意群臣不必拘礼。
几轮过後,群臣各自尽欢,孙权放下酒樽,侧目看向身边。
步练师今日穿了一件绀青色织锦深衣,髻发如云,明眸皓目,若有所思地坐在侧席,察觉到孙权的目光,也转过头来。
酒过三巡,孙权轮廓分明的脸上泛出红晕,斜飞入鬓的剑眉下,那双注视过百万曹师的虎狼之瞳,正沉静而热切地注视着她。
“想什麽呢?”
这几天步练师神色不佳,不爱说话,似是有什麽心事。
“没什麽。”步练师笑笑,把目光转向前方,说:“好久没见兄弟俩这麽开心了。”
席间,孙绍身着赤红色武官长袍,腰悬白虹剑,斜倚案台,正与身边一人把酒言欢。他年方十八,身材精壮,说话时神采飞扬,一对星眸犹如暗夜星辰,溢出夺目的光芒。
他身边那人身形修长,一席月白描金线锦袍,腰间印绶深红似血,与孙绍年纪相仿,眉下凤目狭长而聚神,沉静聆听来自侧席的聒噪。
正是徐氏之子丶孙绍的从弟,太子孙登。
“子高和子继手足情深,是朕的左膀右臂。他们兄弟一文一武,一静一动。有他们辅佐朕,东吴兴国有望。”
孙权说着,朝二人的方向唤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