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宛微好像知道她是想听的,却又不愿意开口。
今日,她们的关系俨然不像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但也不像是长辈与小辈,倒像是给人一种她们是朋友的错觉,而这样的错觉很快就被宛微的说话声给盖住了。
她的声音很好听,从第一次见到她讲解皇宫内大小门的来历,宫殿的方位,便一直都知道宛微的嗓音偏于温柔细腻,让人很愿意去听她说话。
宛微说,太後想要聿怀能过快些成长,能做一个独当一面的好君王,所以对聿怀极为严苛。
但小孩子天性就是爱玩闹的,总是忍不住被外面的东西所吸引,偶尔会失神片刻。而所学的那些书对于大人而言都有些费劲的书,更不论年纪尚小的聿怀了。太後殿下却觉得是聿怀偷懒懈怠,起初先是让他挨手板与饿肚子。可能在那麽一时半刻是管用的,但後面这样的次数多了,就会发现不仅对身体不好,也便没有继续下去。
按照平常孩童来说,聿怀的学习的进度已是望尘莫及,但太後殿下太急于求成,那时的她也肩负重任,泰山压顶,又没有母家,朝廷多为聿怀师母一派,她的担忧的那根弦始终令她战战兢兢。
所以压力进而嫁接到了聿怀身上。
後来太後想着,总得要找一个让他害怕的东西或事。
而那时候的聿怀正好养了一条小狗,在某一天夜里,被宫中的一位太监给踹了好几脚,那条狗被发现的时候,满身是血,奄奄一息。
聿怀与太後在那段时间又起了不小的争执,双方都在气头上,太後想借着这个机会警醒聿怀,于是叫人把将那只即将死去的狗扔在了聿怀眼前,聿怀以为这是太後杀的,两人自此産生了隔阂。
说到此处,宛微倒是也有头疼了,她道:“圣上与太後殿下的性子都极为强硬,不会服软。明明不是她所做的事情,却任由圣上责怪她数十年,也不开口解释一句。但也不怪圣上那麽认为,殿下的所作所为,对于年幼的圣上来讲,的确造成了极大的伤害。太後殿下虽然没说,我知道她对圣上是愧疚的。”
宛微还想说点什麽,但是姣枝率先说出了口,阻止了她接下来的话:“宛微姑姑,不是所有做错了的事情都能得到弥补的。”
她在宛微每说一句的时候,都能从之前与裴聿怀相处的过程中窥探他儿时的模样。
聿怀曾经说过,我最害怕饿肚子了,姣枝说没看出来。
聿怀也说过,千万别让宛微知道你害怕什麽,你越怕什麽,就越罚你什麽。
她站起身,觉得心脏某一处传来酸楚的阵痛。
姣枝红着眼睛看她,好像有些想不明白为什麽宛微会在今日和她说这些,她隐隐有猜测,语气带着莫名的固执,与一丝天真的认真:“姑姑,你和我说这些是想让我告诉聿怀真相,从而让他来原谅太後殿下吗?如果是打这样的算盘,姑姑失算了,我一个字都不会跟他说的。”
她不能只听宛微的,就算太後殿下真的觉得自己做错了,也应该由她自己开口说话道歉,可是。。。。。。
“可是太後殿下为什麽会突然把奄奄一息的狗扔在聿怀面前?”姣枝不解其意,在宛微震慑的目光下,表情怯弱,语态娇憨,依旧执着。
“我不明白其中究竟是太後殿下的想法,还是说是宛微姑姑你的想法?而太後殿下只是经你的提醒才做了这件事。但是做完这件事後,你们便发现聿怀不受你们所想的那般控制?所以你们开始担忧丶害怕?”
姣枝知道自己现在难以触及到郁华隐,所以当初裴聿怀跟他所说的不要让宛微知道你害怕什麽,针对的只有宛微一人。
今日宛微所说的话的的确确很会诱导人,这件事是太後殿下所做的,但不代表其中没有人出谋划策,只不过这件事的影响的後果太大,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姣枝直白明朗地看着宛微,眼中忍不住泛起惊恐的泪花,只要宛微解释一句,只要她解释一句,姣枝就会相信她。可是宛微依旧沉默,姣枝所有的情绪被不可置信的恐惧所淹没,她缓缓站起来。
很慢很慢地後退两步拉开距离,难过道:“姑姑究竟是真的生病了,想让太後殿下接手来教我,还是说是想利用我来控制聿怀?他不会为我做到你们心中所想的那种地步。”
姣枝难受地抿唇,再而垂下眼睛,眼睛里的泪花便跟着落下,她伤心道:“我原本以为,你是真的喜欢我,原来你也只是利用我来对付他。”
姣枝狼狈转身,当即要离开了这座可怕的宫殿。
宛微瞳孔猛缩,她似乎没反应过来姣枝居然如此迅速决绝,她当即站起身,踉跄走了两步,支撑不住地坐在地上,她哑着声道:“你是不是怕我了?姣枝,我是真的喜爱你,我也没有办法,你别怪我。”
她回头望着宛微,看着日渐熟悉的人变得模糊不清。
可是从前的宛微真的很好,教会她很多东西,带着她在宫内走动,告诉她每一处地方的来历,在太後殿下找她麻烦时挺身而出,会在她犯难时陪着她一一攻破,在宛微身上,姣枝体会到了久违的母爱。
但究竟是算计多一些,还是真情更胜一筹,恐怕只有自己才知道。
片刻後,她还是选择回头,拉住了宛微,却感受她极为瘦削的身子早已弱不经风。
她一语不发地抿唇,宛微却用力握住她,小声耳语提醒道:“提防太後殿下,切勿惹她不快。”
猝不及防的提醒瞬间让姣枝活了过来,她焦急擡头望向四周,隐隐察觉一旁屏风後有人,所有的话都顿在口中,支支吾吾道:“我,我,再怎麽说,你也是我的老师!我虽然怪你,但是在某一刻也会原谅你。”
姣枝也知道自己许多话都不方便在这里讲,她不自然地匆匆讲了两句後,就离开了。
待人一走,宛微方才愧疚与难过的神色一扫而空,她目光探向屏风,直白道:“还好你被她发现了,不然都骗不到她了,只有让她以为我是被太後殿下监视,被逼迫着讲出这些话,她才会完完全全原谅我,相信我。”
从屏风後走出来的男子哼笑一声,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