姣枝懵懂地凑近,跪坐在她身边,忍不住问:“你为什麽会在这里?”
凝珠没有之前所见那般风姿卓越,现在模样的她让姣枝想到宴会上那些世家贵女,但是她不同,她比那些人更加清冷,也更加温婉,气度也不是一般人可比拟的,好似她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的。
凝珠手撑在桌案上,拿起竹笔,轻轻在她脑袋上微微点着,不知是生气还是无奈,她道:“自然要问你的好哥哥,究竟为什麽要把我困在这里。”
姣枝被敲得捂住脑袋,她瞬间偏过头,视线虚焦地落在外边。
她所说的好哥哥,大抵是陆瀛溪。
但是姣枝没有想到陆家人居然会放任陆瀛溪把凝珠这麽明目张胆地放进陆府,这样的日子甚至长达一个月,不得不令姣枝感到费解,也能看得出陆家对陆瀛溪这位长子的重视。
但凝珠似乎也不太愿意待在这里,可是她就是被困住了。
那麽在她进入长安前,陆瀛溪与凝珠很早就已经熟识了吗?
姣枝回过神来,外边的雨势在一时半刻内难以停歇,屋外清脆的绿叶红花被打落一地,角落的芭蕉叶也被强烈雨水冲刷地压弯了枝,原本在墙沿上不起眼的枯黄苔藓在今日的滋养下,发了绿,一片都充斥着诡异的盎然与萧条。
她无声地回过眼,在这一刻,她有些不明白,那天假母老鸨出声究竟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凝珠。其实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着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假母老鸨想要陆瀛溪离开,本就不是因为她。
许多事情她都是先知後觉,但是心中依旧会存着那所谓的善举。
她垂下眼睛,再而擡起,认真问:“那我替你赎身,还有用吗?”
凝珠一愣,她不自在地偏过头,很想告诉姣枝,她所做的这一切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太晚了。
她已经晚了很多很多年。
可是,凝珠依旧说:“有用啊,我现在不就从那个地方出来了。那可是两块金疙瘩,有的人这辈子都赚不到两块金疙瘩,谢谢你啊,小姣枝。”
姣枝弯起眼睛,没忍住,笑啊笑,凝珠也跟着笑,笑得花枝乱颤,仿佛把这辈子所有开心的事情都笑了出来,掩盖住了瓢泼大雨,也掩盖了灰蒙蒙的天色。
少女的娇俏笑声在雨声格外清脆动人,如同山涧中叮叮当当的泉水声,不由自主地让人觉得非常惬意,也好像是得到了长久没有得到的回音。
隔壁听到两位女娘笑声的人具是一脸诧异。
陆瀛溪脚步微动,正想要走出去,裴聿怀旋即冷下脸道:“你现在出去有什麽用?你以为你能解决什麽?陆瀛溪,我本以为你是个稳重的人,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会因为一个女娘放任陆家于不顾。”
陆瀛溪撤回动作,他无可奈何道:“这件事与陆家没有任何关系,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承担,还望贵主只处置我一个人。”
裴聿怀简直被气笑了,这麽大的事情,岂能因为陆瀛溪一个人说这件事他一个人承担就能承担得了的?
“你以为你有什麽资格说这件事能让你一己承担?陆瀛溪,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就算你压上整个陆家,这件事也不能完!”裴聿怀厉声道,“你是何时知道她参与了此事?她究竟是知道而这麽做,还是她也是被蒙蔽在内?此事事关重大,绝对不能马虎行事,而你,不能因为保她而隐瞒不报。”
陆瀛溪顿时望向他,喉头微微哽咽,他承认道:“她知情,为身後的那些人布置了一个巨大的关系网,而进长安赶考未中榜的郎君若是想求一官半职,她会收取钱财,替人牵线。”
裴聿怀问:“也就是说,这些年卖官牟利一事,她也参合了?”
陆瀛溪闭眼道:“是。”
裴聿怀面无表情道:“让她把知道人全部写给我,说不准能从轻发落。”
这些事情,早就在陆瀛溪在找到凝珠的时候,已经尽数吐出来,但其中的参与者也有陆家陆道安一份,他这才迟迟不敢揭发相告。
他将早已经留好的名单递上,视线不忍地望向屋外的院子。
低矮房檐一角滚落的雨珠跟不间断的长线似的连接下来,看起来像钓鱼时放的一根长线,这跟长线与旁的不同,它是源源不断,永不停歇。
他们两人的目光相触,裴聿怀率先移开眼,漫不经心地敲击窗沿,好似在等待着什麽。
好半晌,身形轻快地小厮悄悄靠着墙溜走,飞快奔入陆道安道院子内。陆瀛溪这才朝裴聿怀颔首,向另一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