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喜欢。
梦没有那麽多记忆和逻辑,邹惑从本能里体会到纯然的欣喜,体会到自己心底的雀跃,身上每一个细胞都在跳着脚大叫:
好喜欢!
但没有那麽多人跟他分享就更好了。
想把人带回家,藏起来,这样的表情,最好只有他一个人看见。
……
邹惑突然被一股针刺般的剧烈疼痛击中了。
他痛苦地发出一声嘶哑的惨叫,在天旋地转间一下子倒在地上——太痛了,像把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的头痛都聚集在一起,轰然摧毁了他的脑海。
有许多人手忙脚乱地跑过来,他知道是母亲派来暗中保护他的人,可没有能力去想更多,意识仿佛被坚固的东西凝住,动都动不了一下。
邹惑又看到燕拂衣,他已经分不出是真实还是幻觉,他看到一身黑袍,苍白但还算精神的燕拂衣,竟带着一点吟吟的笑意,手指点住他的鼻尖。
然後他又看到被他锁在笼子里的燕拂衣,手脚都被荆棘缠绕,好像已经布满裂纹的玉器。
那双雾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光,身上也无力,任由仇人摆布,连疼痛都不会表现出来,好像已经变成了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邹惑突然恐慌得手脚冰凉,他好像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拿着钻子,亲手往那块已经马上就要崩溃的玉璧上一下一下丶用力地砸上去。
而燕拂衣都不会反抗,他垂着头,站在一片荒芜的雪里,细碎的裂纹爬上温柔的眉梢眼角,吞噬掉月亮挣扎着放出的,最後一点微弱的光。
可他的眼睛里都没有仇恨,就好像……他已经原谅他,或根本不在乎了。
……原谅?
邹惑带着激烈的荒谬感,又把这个跳进脑海的词捡出来,感到可笑。
谁原谅谁?明明他才是苦主,他才是要报复的那个人——燕拂衣,他配原谅谁?
“少主,少主!您怎麽了?”
“快,快去通知尊主——少主又犯病了!”
“……”
……好像有人在呼唤他,声音舒朗,像夏日沁在冰水里的山茶花。
“小花?”凉凉的手指又在抚摸他的鳞片,“不许赖床,该走啦。”
是谁……到底是谁?
这些记忆,究竟是怎麽回事——过去到底发生了什麽?
如果重要,为什麽他会忘记,如果不重要,如今又何必要想起来!
邹惑在一片大雪纷飞的黑暗中天旋地转,他感到自己似乎在不断向深渊中坠落,永远不知何时会在渊底摔得粉身碎骨。
究竟为什麽——
为什麽他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燕拂衣,想起来时的情绪又总如此复杂,那种错位的拉扯感从始至终在折磨他,让他在“复仇”的过程中,似乎自己也受到了更多的折磨。
……既然如此,要不就,算了吧。
或许就,就像商卿月求他的那样,可以放下一些仇恨,就像是放过自己。
仔细想想,燕拂衣好像也已经足够惨了,而他现在毕竟已经恢复了自己的身份,已经渡过了最苦难的过去,一切都过去了,未来可以是更好的样子。
他可以不再时时想着要报复,不在烧灼着燕拂衣的那些烈火上,再浇一勺油。
这样已经很算是仁至义尽了,如果燕拂衣肯真心地向他道歉,他也不是不可以原谅他,甚至也不需要燕拂衣真的做他的妖奴……那种用契约生生折断一个人傲骨的感觉,邹惑自己也并不喜欢。
他只是有点想再见那个人一面,试试能不能从他身上找到那种令人心安的清香,他只是想好好睡上哪怕一觉,就像丶就像……什麽时候一样?
如果需要的话——邹惑自己都有些惊异于自己的宽容了——他想,他甚至可以给燕拂衣提供一个庇护所,毕竟燕拂衣已经无处可去,而他们的命运看起来如此牵扯不清,他可以大度地收容他,让他远离那些比自己更恨他的人。
刚才怎麽没有问问剑尊,他这个状态时都还在挂心的,被逐出师门的大徒弟在哪儿呢?
以他从墨襄逃走时的那个状态,他又……能去哪儿呢?
他突然想起商卿月方才的样子,想起他一脸仿佛是天都塌了,就好像有什麽至为重要的失去,再也没有机会挽回。
邹惑腾地从床上跳起来,把围在床边的妖属和巫医都吓了一跳。
他们的少主就好像是终于疯了,紫色的双目射出妖异的赤红,在一片混乱中随手掐住一个人的脖子,混乱而大声地嘶吼。
那可怜的巫医被掐得双目翻白,其他妖试图掰开邹惑的手,可他的手就像钢铁浇筑一般僵硬。
他们一开始都听不清少主在胡乱吼些什麽,过一会儿才隐约听出他在大喊着:“找!”
“去找他!”
“少主您说谁?”美丽的蝶妖声音颤抖,小心翼翼地轻拍邹惑的後背,“您要……找谁?”
邹惑一掀被子跳下了床。
“去给我找燕拂衣。”
他的声音终于稍稍稳定,气息却更乱,眼中布满了深红的血丝,简直像是走火入魔。
邹惑放开了那名可怜的巫医,厉声下令:“找到他,把他抓来给我——现在,马上,全都滚去给我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