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百年之前,刘绕曾经见过文圣一脉首徒崔瀺的讲学,纵横捭阖,气势跌宕,旁人完全没有说话的份,不敢有任何质疑。
刘绕是精研事功学问二十余载的山巅修士,再加上刘绕本身跟崔瀺就是当国师的同行,所以他更能体会崔瀺的……阴恻恻。
那头绣虎,就像光天化日之下的影子,
邵元王朝的前任国师,也就是林君璧的恩师,他也曾试图找出大骊事功的漏洞和缺陷,经常与刘绕书信往来,越到后来,双方就越是悲观,都认为绣虎不可敌。为此双方还做过一个最可怕的假设,如果崔瀺对中土文庙和儒家道统心怀怨怼,他会做什么?
所有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只需要扪心自问,便可以晓得自己在人生路上、每个当下的斤两了。
实力强弱,只需要看对手是谁。
心气高低,可以看假想敌是谁。
既有陈隐官,又有崔绣虎,大绶朝是注定休想过河拆桥了。殷霓有些意态阑珊,她并不看好刘绕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委实是刘绕的布局,一步都错不得。刘绕心意已决,他当然不怕在史书上在百姓心中成为卖国求荣的罪人,但是殷霓却很难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刘绕终于发现自己终究未能成事,只能留下一个更加糜烂不堪的烂摊子给大绶更年轻的人们去收拾残局,他又该如何自处?
在刘绕眼中,那位后来一步步崛起、成为大绶武将之首、功无可封的大将军,是一位少年。
难道在殷霓眼中,年幼即有神童之名、却被几本志怪小说骗去当神仙的刘绕就不曾是少年了?
殷霓告辞一声,返回山君府。
刘绕冷不丁建议道:“不如由我陪着陈国师逛一逛大绶两座密库?前者是障眼法,所谓宝物,品秩一般,不过是用了件半仙兵充门面,免得有人起疑。后者还是有些好东西的,能打开门的,只有两种可能性,大绶皇帝看宝,不然就是我与殷山君一起手持虎符,共同进入密库,名义上是相互监督,实则是先帝怕我假公济私……原来当年是我小觑殷绩了。”
呵,监守自盗?如今他刘绕差不多都算窃国了。
之前刘绕只是腹诽一二,还有些纳闷,殷绩该晓得自己的品行,为何如此小肚鸡肠?
如今才知道一个可怕的真相,殷绩竟然也有那证道飞升的野心。大绶密库宝物,有一样算一样,都是他殷绩未来的成道资粮?
才登基便沦为傀儡的新帝殷邈,属于大绶殷氏太宗一脉。传言山顶的玉霄宫里边,就秘密供奉着一把玉制斧头。
崔东山跟姜尚真对视一眼,刘老哥,很上道啊。
陈平安哑然失笑,摇摇头。
自己又不是打秋风来的。
刘绕却是坚持道:“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陈国师和诸位剑仙,白跑一趟,在外人眼中,落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
姜尚真笑道:“大骊都成为宗主国了,有了个浩然王朝排名老四的王朝成为藩属国,这还雷声大雨点小啊。”
崔东山伸手挡在嘴边,“毕竟我家先生没有兼任两朝国师,刘绕心里边打鼓呢,不送出点东西,总觉得睡觉不踏实。”
姜尚真恍然道:“在理。”
陈平安说道:“下次再说。”
刘绕说道:“公私分明,大骊宋氏一份,落魄山一份。”
姜尚真愈发佩服刘老哥的敞亮,难怪能当国师。
刘绕竟是率先离开大殿,说要去国师府那栋荒废多年的老宅子瞅瞅,随意留下几个外人在这边,关键是那“少年”挥手笑言一句,刘国师真不怕明儿朝会,藻井和龙椅都没啦?刘绕脚步匆匆,绝不搭话。
崔东山跳下龙椅,小声道:“先生?”
陈平安点点头,聚音成线密语道:“郑大风用暗语提醒过我了,确实很不对劲。只是此时形势不明,宜静不宜动,不要逼得她狗急跳墙。”
类似躲藏,全须全尾。再加上刘绕的弟子金鹂和崔东山提及的东海金鲤。
崔东山说道:“我猜整座京城都被殷霓设置了一只仙术鸟笼,专门用来捕捉修士的心声,炼为音律一道的精粹香火。奇思妙想,有点嚼头。”
他准备在这边多留几日。
姜尚真听得一头雾水,崔东山大略解释道:“她的来历很不简单,说不定连刘绕都被骗过去了,我暂时也没能勘破确切根脚,但是这座裙下之城,还有那座大岳,都透着一股玄乎。”
陈平安笑道:“想起了合欢山。”
如此一来,便自然而然想起了陆沉。
刘绕前脚才走,后脚便来了一拨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联袂跨过大殿门槛。
崔东山撺掇着姜副山主走侧门离开,去别处看看风景。
陈平安有些意外之喜,快步向前,笑问道:“群玉兄,你们是跟着韩夫子一起来的?”
君子顾旷,字群玉,也是一名剑修。他曾经去过剑气长城,跟宁姚、陈三秋他们是一个小山头的,关系莫逆。
早年被阿良丢到剑气长城的那些大骊仿白玉京长剑,其中就有一把“浩然气”,被顾旷“暂借”。
除此之外,顾旷还是叠嶂心仪的男子。
顾旷默然作揖到底,行了个读书人的大礼。
陈平安有些无奈,总得还一个。
不曾想顾旷迅速起身,不给陈平安还礼的机会,笑道:“由我来介绍一下。”
顾旷身边,还有当年与刘羡阳一起去过剑气长城的秦正修,陈是。
另外还有两位女子,俱是浩然天下头等书香门第走出的大家闺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