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麽?”
裴珩转眼就像个没事人,自顾自地坐下,取过盘上烤肉,就着一杯酒吃了起来:“想来母後也没什麽胃口了,若无旁的事,您还是早些回去,照料您那疼惜人识大体的大儿子罢。”
袁太後轻声哽咽:“阿瑾已无爵位和官职傍身,你父皇的那封遗诏也不过是保他一条性命罢了,事到如今,你为何还不肯放过他?”
“放过?”
裴珩觉得可笑,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修长的手指肆意摆弄空杯盏:“谢瑾不过是病了一遭,母後怕不是忘了朕这位皇兄有多大能耐。他能在如今的乱世收拢天下人心,父皇临终前都只召了他一人,那帮北臣巴不得拥他为帝,边境各大营多少是他的亲信,连江湖七盟都与他关系匪浅!朕能留他一条命,已足够大度,还要谈哪门子‘放过’?”
“就算你心中忌惮他……也不必将事情做得如此难堪,那弄月阁是什麽地方?以完好之身,行茍且之事,名声比下等阉人还不如,你要他日後还如何擡头做人?!”
袁太後也知道他是什麽心性,多说无益,叹了口长气:“阿珩,收手吧,总不能让朝堂这麽多人为你们兄弟间的旧怨再闹下去。收回鹂鸟钉,往後别再提阿瑾入弄月阁之事了,好吗?”
话不投机,殿内的气氛僵住了。
下一刻,只听见“啪”的一声,酒盏被用力摔进了炭盆中,火星与碎片霎时一齐飞溅出来,落在裴珩的龙袍下。
他的脸色暗得不见边界,讽刺道:“朕以为母後是生性柔弱,怕风怯雨,所以不干涉朝政,也从不左右父皇的任何决定。原来必要时刻,母後也是会为自己儿子说情啊?”
“阿珩……”
裴珩手背被瓷片划出了一道血痕,他眼底的猩红要更为灼人。
他咄咄逼问:“那为何当年父皇一句‘玩物丧志’,谢瑾就当庭一剑杀死朕养了十年的狗,你不替朕说情?”
“谢瑾要加封他的生母谢氏为诰命,也就是那个折磨虐待了朕十五年的毒妇!你也不说情。”
“还有五年前魁山一役,本该支援朕的援军被谢瑾半路拦截调走,他为了军功压朕一头,就将朕和朕的七百将士置于死地不管不顾,你可有在父皇面前替朕说过半句情?!”
炭盆里的火又猛然蹿了上来。
袁太後望着那火势,一阵心惊肉跳,不由往後退了两步。
裴珩咬牙:“朕十五岁前所受的苦,加上之後的桩桩件件,他谢瑾欠朕的,又岂是当几日弄臣就能还清的?!”
……
寒风萧瑟,云遮明月,建康皇宫上方的夜色寂寥得不见一只孤雁。
彼时,一匹快马却破开这重重宫门,划破这片沉闷压抑,直奔天子殿宇。
“报——!边关急报——”
探马信使从马背上仓皇滚下,一路畅通至陵阳殿,无人敢拦。
大雍王朝虽偏安于建康城中,可与北朔交战近三十年,国耻未雪,人人心中无不绷着一根弦,脖子上架着一把夺命刀,不知什麽时候,战事就会再度爆发。
陵阳殿前的这帮官员跪了五六个时辰,跪到天黑,听到那阵马蹄声,此刻也都恍然清醒了过来,後知後觉给信使让出了道。
“皇上,边关八百里急报!鲁将军说情势危急,还望朝廷速断!”
裴珩听到消息早已从殿内大步走出,当即拆了信,见上面寥寥数字,眉头骤然深锁:“速召丞相丶枢密院左右使和六部二品以上的要员入宫议事!”
“皇上,这会夜已入二更了,怕是——”殿前司护卫有些犹豫为难。
裴珩不容置喙:“你们提着刀去各家府上请,谁敢懈怠,管他是几品大员,只管提着人头入宫来见!”
“是!”
姚贵跑着过来递大氅,裴珩匆匆一把接过系上,厉声说:“姚贵,备马!朕要先出宫一趟,回来之前让枢密院和兵部务必先拿出应对之策。”
“皇上您这是……”
“请救兵。”
姚贵会意,忙跑去准备。
天子寝宫因为这封战报而变得分外焦灼,倒显得出这帮文官的处境尴尬了起来。
他们早没了白天的气焰。
军情告急,这节骨眼上若他们再为谢瑾之事僵持,那就太不知轻重,还容易落个延误军机的罪名。
可既已豁出脸面在陵阳殿折腾了一天,还因此让皇帝挨了太後的打……就这样灰溜溜地拍屁股走人,岂不也让南党和天下人笑话?
进退维谷间,为首的一官员斗胆道:“皇上,大殿下多次随鲁直将军出征,也熟悉边关的情况,要不请他一同……”
他声音越来越小,都心虚着没把话给说下去。
裴珩馀光才瞥这帮人,心中顿时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蹊跷。
这封军报,来得实在是有些凑巧了……
可他不及细想,冷着脸跨上了马,扬鞭一呵,故意在御马冲撞到人前,急勒缰绳,凶狠不耐地骂道:“还丶不丶快丶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