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茂挥挥手,示意侄儿提上药箱,叫上沈曦云出了房门。
「我从前不知道,方叔还懂妇科。」
院内柳树抽出新芽,沈曦云与方茂站在树下交谈。
方茂摇摇头,「我也就是略懂一二,在你娘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他抬头望天,叹口气,「妇科看诊,我都是和你娘学的,曹柔那时候教训我,说医术学无止尽,成天固守研究几种病症丶几种治疗手段哪里算好大夫。非拉着济善堂的大夫们学各种医道。」
「我也是那时候,被你娘练出来了。」
方茂偏头,目光深远看着沈曦云,「不过,我从前也不知道,你脾性这麽好了。」
「窈窈,你真长大了,一时间我竟不知,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沈曦云大方坦荡回望,「方叔这话说的,长大了脾性好自然是好事。」
「我总要独自立身的。」
既不能一直享受爹娘的荫蔽,更无法指望未来有夫婿照料。
一个陌生妇人的忽视,她何必放在心上。
方茂笑笑,「是啊,窈窈机灵着呢,是我白担心了。」
谢成烨因男女有别,不好进去,就等在院门边,循着谈话声走到柳树下,却被小大人模样的方嘉元蹦出来拦住。
「用人物,须明求,倘不问,即为偷。[1]」他抑扬顿挫念着,「姊夫身为君子,怎能在阿姊和舅舅不知的情况下,跑来偷听呢。」
谢成烨失笑,弯腰俯身,「可我不上前去问,又怎知道他们是否同意呢?」
方嘉元瘪嘴,意识到确实如此,只好让开路,「那我看着姊夫去问。」
长安跟在後头,心里乐开花,没想到有朝一日,他还能看见主子被人用文章教育的奇景,等见到永宁,他一定要把这事说道说道。
离得近,方嘉元的话语早就传进树下二人的耳朵。
方茂过来轻轻拍打他的头,佯装恼意,腔调带笑,「你人小道理还不少。」
说着,院外传来人群走动声,夹杂着彭城方言。
是自彭城县来的一行人用完膳回院了。
打头的人,一袭淡雅素净的棉麻长衫,上无纹饰,看得出因多次洗涤的磨损痕迹,但上至领口,下及袍角,皆是一丝不苟,就连发髻也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没有多馀的饰品点缀。
他容颜并非世人所称道的俊美,但眉宇间透出一股倔强的神韵,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若是不说,谁会当他是无奈背井离乡的流民呢?
谁又能想到,一个多月後,眼前这人,会用一纸血书和一条性命叩问天门,在世间掀起惊涛骇浪。
第20章命运上辈子她没能救下他,……
沈曦云至今仍清晰记得前世第一次见到温易之的场景。
那时唐管事遣仆役进城禀告了产妇及婴童的死讯,她拉上同住栖梧院的谢成烨,匆忙赶到庄子上。
天光熹微,泛起一丝鱼肚白,庄子里人声嘈杂,陈姓妇人在院内哭喊,抱着已没了气息的孩子不撒手,向唐管事讨要说法,产妇的丈夫亦横眉冷对,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求赔钱。
唐管事站在边上赔笑,不愿与他们计较,冲小厮使眼色准备拿出点钱财了事。
可温易之却站出来,冲着自己的同县乡邻讲起道理。
从孔孟先儒讲到纲常伦理,表示是他们情急求救来庄子在先,何来反要求施以援手的好心人赔偿的道理。
「此举,不免让仁人义士寒心。」
话毕,他垂首长揖一礼,平整的领口因动作皱起,在晨光照射下显出温和的白。
沈曦云正是在这时跨步进院,进退两难的唐管事瞧见东家来了,如蒙大赦,从温易之身边跑开,上前招呼东家,他以为自个已经是憨厚人了,没想到今儿见着了更倔的硬石头。
没瞧见那一家子气势汹汹的模样麽,同这种人掰扯什麽圣贤典籍,只会叫他们更生气。
他可是看得分明,这愣头青一说,妇人确实是不哭了,但眼睛反积蓄起仇恨愤怒,一瞬不瞬盯着。
盯得他心里发毛。
最後还是沈曦云制止了这场闹剧。
她对在场的两位产妇家人表达了同情和歉意,郑重拿出二十两白银亲自递到他们手中。
产妇的丈夫把钱拢在手里一数,跟自家姐姐对上眼神,眼睛一转,摊手伸出5个指头,「二十两就把我娘子和孩子的性命打发了?不够,要五十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