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阒寂最终还是由荀远泽打破的。
他状似无意地看了眼身边的内监,问道:「高正德,戚照砚这个案子,现下是谁在审?」
「回陛下,是大理寺的卢峤。」
荀远泽按了按眉心,道:「去将他传过来吧。」
卢峤本想着等荀远微出宫後再亲自去长公主府拜谒的,却没想到天子竟然先一步传他去了廷英殿。
先前审问戚照砚半天什麽都没审问出来的气瞬间消散了大半,立刻跟着高正德进宫了。
但在天子面前,他也不敢将冒犯的目光在荀远微身上停留半分。
等到天子问他案子审查得怎麽样的时候,卢峤才道:「臣无能,戚照砚不肯说他在靺鞨的半年都做了些什麽,也不肯承认他通敌叛国之事。」
荀远泽启口:「这麽说,三司会审後,是已经认定这戚照砚有罪了?」
卢峤揣摩了下荀远泽的意思,才道:「燕山檀州一战,我朝死伤惨重,若非长公主殿下,战局绝不会这麽稳定下来,这样大的罪责,总归是要有人担的。」
半晌未发一言的荀远微却在此时抬起头来,看着卢峤,问道:「若是本宫没有记错,礼部都已经给他定了谥号打算立传了,那若是本宫未曾将他从奚关带回来呢?你所谓的罪责又要落到谁身上?」
远微虽为长公主,但因为一直戍守边关的缘故,一直不太喜欢自称「本宫」,所有人都看出来她有些生气了。
卢峤显然也没有料想到荀远微会这麽想,一时有些失措。
荀远泽在一旁瞧着,抬了抬手,让卢峤先退至一边,又和高正德道:「拟旨吧。」
第3章赴兰台「这是在给我的後半生都判了一……
远微从荀远泽跟前拿了圣旨後,又从宫中传了太医,直接往大理寺去了。
卢峤跟在荀远微身後,想凭着身高为她撑伞,荀远微却先他一步,从高正德手中接过一把伞,兀自撑开了。
卢峤握紧了伞柄,深吸了口气,还是跟在荀远微身後。
左右从小到大,他被这位长公主拒绝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情了。
从丹凤门出来向东沿宫道往大理寺的路上,荀远微未发一言,卢峤拿不准她的心思,也只好保持沉默。
等到了大理寺的监牢门口时,卢峤顺手接过荀远微手中的伞,叉手道:「殿下,这监牢中污秽不堪,里头也不怎麽清理,关着的都是朝廷的重犯要犯,宣旨这样的事情,臣来就可以了。」
荀远微乜了他一眼,冷声道:「且不说大燕建立之前,单论我镇守武州的这两年,见过的尸骸鲜血早已数不胜数,或者,你若是见过半年前檀州城外堆积成山的尸骨,也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言罢也不管他,提着裙角便进了监牢。
看守监牢的小吏既不敢阻拦荀远微,亦不敢抬眼去看刚被长公主落了面子的卢峤。
甫一踏进监牢,便可以闻到那阵扑鼻而来的混着铁锈气的腥膻味,那股阴冷和塞北战场上的乾冷也是截然不同的。
荀远微攥紧了手中的手谕,不禁想:战场上的殊死一战无外乎是胜利和功名,但在这座牢狱中,受刑流血,图谋的又是什麽呢?
这是她第一次来牢狱,也是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一时竟得不出答案。
这时,小吏提醒她:「殿下,到了。」
荀远微收回思绪,抬眼看过去。
大理寺的人不知晓文穆长公主会突然带着圣旨来大理寺,故而都没有来得及给人犯身上披一件衣裳遮蔽一番。
戚照砚被挂在架子上,脚腕上绑着沉重的铁链,手腕也无力地向下耷拉着,白色的衣衫上尽是深深浅浅的鞭痕,皮肉也跟着绽开,向外翻着。
荀远微分明在战场上见过比这更惨烈的状况,更严重的伤势,在看到戚照砚的第一眼,心中想到的却是,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是同情,还是怜悯?
荀远微说不清楚。
小吏手忙脚乱地朝荀远微行礼,想要用冷水将戚照砚泼醒,却被远微止了动作。
她展开手谕,念道:「原给事中丶幽冀行军司马戚照砚一案,已逾半年,戚照砚既不招认,亦无确凿之证据为其定罪,念檀州最终得守,故将其贬为从六品秘书郎,开年後往秘书省,协修前朝史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