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流翠池中的荷花开得正好。阳光下,宽大的荷叶随风微动,发出细碎的声响。画舫里,目光锐利的美人似笑非笑,俊逸的青年垂着眸,抿唇不言。
微妙的沉默笼罩了整个房间。
宣珩心中有些懊恼。他知道些旧事,但原没想在姜芮面前提起。可她方才说到谢凝时的语气太过熟稔,他一时竟没能忍住。
多年前的回忆不合时宜地浮上心头。
也许姜芮已忘了,或是从一开始就不曾留意。谢凝第一次在渌溪举办宴饮时,他也在场。那时他还不必刻意隐藏锋芒,不过这也无关紧要,因为汀兰公子才是被衆人围绕的对象。
芝兰玉树的温润青年执了扇子,优雅地朝衆人告罪,径直去寻不远处的那个俏丽少女。他耳力一贯甚佳,清晰地听到那悦耳的嗓音唤她“婉婉”。
山花烂漫前,一对璧人并肩而立,任谁见了都会说一句“天作之合”。
很难说他那时有什麽旁的心思,只是如今想起,舌尖不免有些苦涩。
不过姜芮说得没错。她同谢凝是堂堂正正的旧交,不似自己这般恣意荒唐。宣珩看着自己的指尖,哑声开口:“是我失言。”
“谢彬一事,我会交与陆御史秉公办理,尽量不引人注意。结案在即,最晚五日内就能有消息。”
姜芮看着他,语气竟有些无奈:“宣公子这麽说,是懒得再送个信去隐岫斋了麽?”
见宣珩目露微讶,她只得耐着性子点拨:“景澜既然直接将密信送到你手中,便是将你我视为一体。你们日後在朝堂议事,我鞭长莫及,早些相熟自是好的。”
“他与邓忠政见不合已久,当年坠马也与此有关。于公于私,他都是友非敌。谢家这些年虽没落了,但在朝中仍有些分量。他入朝早,对吏治颇有心得。日後你在朝上,有他策应便稳妥许多。”
宣珩低声应了。他喉头微动,目光逡巡于乌发间的那枚玉簪。
姜芮福至心灵,随即补充道:“我同他之间……已是过往。你若不放心,尽早完婚便是。”
纤长的手指忽的握成了拳,又慢慢松开。
见宣珩仍神色紧绷,姜小姐终于开始不耐:“你也不必担心他那边。他本就挂心朝堂,我不过是去添了把火。”
宣珩松了眉眼,淡淡一笑:“我没什麽不放心的,何时完婚听凭姜小姐安排。”
姜芮却无端火起。她知道宣珩并不信,就像姜府上的许多人一样。无论她如何解释,她的母亲丶父兄丶甚至侍女,都只会带着些许小心翼翼,顺着她说是。
既然今日又提起,她索性便摊开了讲。免得这位心思细腻的多情公子想东想西,平白误了正事。若被谢凝察觉,说不定还得横生枝节。
“你知他坠马之後一蹶不振,可知他在此之前在做什麽?”
姜芮语气森然:“那时他已得了机会,正动手肃清漕运。”
宣珩脸色倏然一变。
“你也知漕运牵涉甚广。只是那时我同他年轻气盛,觉得一切尽在掌握,又得了圣上暗中授意,定能成事。”
“他坠马之後,谢彬趁机夺了谢家权柄,一些盟友也随之倒戈。昔日同僚落井下石,若非他当年名声正盛,圣上又有意保他,定已断了仕途。”
姜芮的脸上看不出喜怒:“那时我曾提出与他联姻,将姜家推到台前,稳住谢家内部和那些盟友,来日可重振旗鼓。”
“他没答应。宣公子可知为何?”
宣珩抿紧了唇,半晌才应道:“汀兰公子品行高洁,自是不想拖累于你。”
他顿了顿,又忍不住说:“只是……他同你相识多年,应知道你重情重义,不该这般让你苦等——”
重情重义?
姜芮神色奇异地看了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那场骑猎的邀约并非没有可疑之处。是我同他说,事已至此,不进则退。”
她声音清冽,语气冰冷:“他对我,应是有怨的。”
宣珩怔怔地看着她,又慢慢蹙起了眉。他努力克制自己,但仍是没忍住:“这与你何干?他若真不想去,你难道还能把刀架他脖子上,逼他去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