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这么累。
太累了。
身体上的劳累,纷纷扰扰的繁杂事务一齐压下来,叫他有些喘不过气,七七八八的零碎尖刃扎在心里,沈缘的脚步愈发沉重,他望着眼前庄严肃穆的黑色石门,恍然间觉着自己犯了蠢,不知怎么的,那阵刚升起来想要讨个说法的心气儿瞬间就散了个干净。
沈缘略停留片刻,转身欲要离开。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话?”
石室内传出声音来,制止了沈缘的脚步,白衣青年衣裳下摆扫过路边灵草,刹那便沾了一寸湿润,他回过身静默良久,直到一阵轻风忽地吹过他发疼的眼睛,沈缘才微微俯身下去:“拜见,宗主。”
这就只叫宗主了。
林鹤延的指关节紧紧捏起,骨头摩擦的声音在这处石室内十分清晰,他沉默片刻,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宗主为何不降下禁制?”沈缘原本想着,林鹤延虽早已不是他的师尊,可到底那么多年感情,亦师亦父,不论他们现在成什么模样,这份恩情他不能忘,故而早早想软下声音,可开口时却又是另一番情境,青年紧紧握着手中的剑,有些压抑不住地质问道:“为何不早降下禁制,反而叫诸位弟子迎战受伤?”
林鹤延道:“你无需管。”
“我为何不管?”沈缘忍不住提高了声音,他的胸膛略微起伏着,这短短四个字便叫他呼吸有些不能畅通:“您一去了之闭了关,反倒叫这些修炼尚不能成的弟子迎战,他们……”
沈缘压低声音:“他们年纪还小,又不晓得这些东西,年轻未涉世不知危险,难道您也不懂吗?”
林鹤延反问道:“沈缘,你在质问我?”
沈缘道:“并未,就事论事而已。”
两人隔着一道石门,相继沉默片刻,微风扫起枯叶,紧紧贴住了沈缘的下裳衣摆,他垂眸用剑柄将那片叶子拨下去,看着它顺着风向从自己眼前慢慢飘过,只觉得心里堵得厉害,有些后悔到这边来。
林鹤延放缓了声音,开口道:“沈缘,你该长大了。”
沈缘道:“我已经长大了。”
说一句顶一句,还说长大了。
林鹤延暗暗叹气,手指有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沈缘自小跟在他身边长大,这个孩子是什么性格,他一清二楚,外里温柔,内里倔强,认定了的事便是说一百句也拽不回来,到如今这种地步早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就算他最后真的粉身碎骨,这条路他也要给沈缘铺下去。
他体弱多病,偏偏要往自己的肩膀上放担子,那么好好地站起来或者是彻底倒下去,沈缘只能选其一。
他得自己明白,自己站起来。
不能叫感情总是拖累他的道。
林鹤延心想:我的道已经被你拖累了,就得千万谨慎,不能再叫你也被拖累。
还在意他做什么呢?只需去做自己心里想做的事便罢了,到那时他枯骨成灰,沈缘若可以扬名立万,那么一切都值得,这段缘分早就该到此为止了,是他一直……不舍得放手而已。
“您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看得起过我?”沈缘忽然问道:“宗主是万剑宗掌门人,膝下弟子本该群英荟萃个个天资过人,可偏偏只有我病痛缠身,无法精进,宗主早早就已经想好要舍弃我,对吗?”
“您总是觉得我没有长大,要我好好地站起来……”沈缘顿了顿,继续道:“可是我早已经站起来了。”
林鹤延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缘只道:“是也不是?”
林鹤延略一蹙眉:“你在和谁置气?”
“我没有和谁置气!”沈缘沉声道:“是你反复无常把这些弄得一团乱麻,我看不清看不透!你总是叫我站起来,再长大些……可是我今年二十三岁了,不再是那个在渡灵城给你递馒头的那个小乞丐!”
“我如今知道缘字如何写,看得懂心法练得了剑术,我早已经站起来了,是你还把我看得轻巧。”
林鹤延忍了半天,终于怒道:“我何时看你轻巧?!我们如今勉强还算有些师徒情分,将那把剑赐予你时,我是如何说的?你是忘了个一干二净吗?”
沈缘道:“可你不是这么做的。”
他说:“我不要了。”
林鹤延动了动唇,几乎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沈缘道:“这把剑,我不要了。”
林鹤延捏紧了手指:“剑是仙门子弟之根骨,你说不要便不要?”
沈缘一言不发,他屈膝跪下,将手里的剑平放在石门前,用手抚了抚那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继而俯身拜了三拜。
“父亲。”
“师尊。”
“宗主。”
三声跪拜至此,前尘缘分已断。
青年的声音自门外传进去,依旧沉静坚韧,他的心头似乎在一瞬间将吊起的重物割断,直到那方巨石普通一声沉入湖底,沈缘才终于从焦躁的气息中脱身,他吐出一口浊气,忍不住按了下发疼的胸口。
青年慢慢抬起头,道:“归缘剑是我根骨。”
“如今剔骨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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