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知道了,他又如何,情何以堪?惊慌之下,更多的却反而是痛心,心痛于他。
只是在模糊之间才想到了无念,无邪般的大孩子,因她而无辜牵连进来。现在东西在他手上,那么无念人呢?抬头看他,本想否认刚才所说过的一切,然而才看到到他,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那天的话,又在心头想起——你以为他不知道的么?你以为这宫庭里,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对,你以为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知道了却又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说?但是有些东西你还是不知道。无念只是个影子,一个温暖的影子,一个人的影子。你不知道的。
然而也知道就算是求情,只怕也无济于事,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些。但是无念,毕竟是无辜啊。干净清朗的大孩子,干净地笑,仿佛不染世事般,从来都是清泠泠地叫她,王妃,带了分说不明道不尽的意味,以及不成曲不成调的曲子,都去得远了。不在身边心底。无念,你无足轻重——对不起……
他静静看她,末曾放过她的任何一丝神色的变化,那怕是再细微的。连同着,像是一并看穿了她的心。片刻,终于向隐在一边的随从,轻轻地开口:“带他来。”说起来,也还是之后第一次传见她口中的——那个无念,也罢,就让她知道吧。
虽然明知道无念会这么样,然则她还是惊,于心不忍。这次下了决心要开口,却被他了然的轻轻摆手制止,仿佛累了,却不再说话。
看着他仿佛有所期待般的,悄然坐直了身子。她心下一淡,该来的,迟早要来。却只是怔怔看他,看处一刻,便少了一刻,今后,只怕是再也捍不到了,到得那时,自己又当如何。又当如何?不——
看着他似有千言万语,看着他欲言还休。看着他淡然失落,看着……却只是看不透……
直到不多时,将人带来,他不顾随从侍卫眼中忧色,将所有人屏退。她依然只能够怔怔看着——他。会然不觉身边又多了的一人,大孩子般地无念。
然而只到无念开口,只轻轻一句,短短一语,却像晴天霹雳,让她从人到心,到惊虑到颤粟。
“王。幸不辱命。”
从进来为止,她第一次,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缓缓地带着恐惧地去看,却又不得不看。
干净明朗的大孩子,却是一身劲衣的打扮,没了一分琴师时清清淡淡的气质。依然是朗朗
的声音,进来了,也不看她,先向他行礼,骑士礼。神色间,那还有那时无念的半点影子。完全是一个骑士的神情。是战士,是死士。是可以为他不惜一切的棋子。——那是无念?就得了这一句——王,幸不辱命?
下面的话听不清了。
“冰封组天狼下属七队篱落……”
“见过王妃……”
“免。”软榻上的人眉眼依然清疏,微微笑着。容他尽了礼,无甚心力去理会,也不问什么,便让他告退。
然而他在将要退下之时,走过她身边,却又顿住,低低开口对她只说得一句:“其实那只曲子是王给你的,无念无想。”
无念无想。无念无想?呵呵——无念无想。好。好。好一个无念无想。竟然是你给的无念无想。现在,真的可以无念无想了吧?
她抬眼看向眉眼清疏的心念之人。笑着,惨淡得若有若无。
他也回视她,也笑,笑容灿然惨然。
一时间,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心力交瘁的灰败。
纵有千言万语,纵是欲语还休……到了现在,他对她,就连一两字的解释也是用不到了吧?
他低眼看她,面前从一开始就强自镇定的女子,笑着笑着,终天胥然泪下,终于泣不成声,终于全面的崩溃——
流萤姐姐——
37
无念从一开始就一分像他。
渐渐地三分像他,终于十分像他。
而成了她心底里念念难忘的影子,像极了他的影子,寄托了本是浮萍无念的飘渺梦。
所以说拿他当作谁也好,把他想成谁也好,都没有关系。
所以说可以做她一辈子的无念无想,都没有关系。
所以说知道她不想对所有人笑,不想结所有人好,都没有关系。
——一切,只不过因为他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
一切,只不过始于他亲手挑选的无念无想。大概也是他亲自调教出来的无念无想。只不过是一场他为她的——无念无想。
过眼云烟,只不过恍惚如一梦。梦非梦。
梦不会这般真实,真实得感觉得到疼痛,真实得寄望于只是一场梦。不要他如此为她,如此对她,不需要无念无想。不愿意一切到头来,只是他惮精谋的计,竭虑布的局。一个有关陷阱、陷害边缘的无念无想——是他只能为她唯一所能做的。
梦中影子去得远了。只剩眼前人,在她泪眼婆娑中。从座上缓缓走下来,模糊到了面前,轻轻地叫她——流萤姐姐——
流萤姐姐。流萤姐姐。这声音在心底里响了二十几年,然而叫她,始终都是轻轻地,淡淡的一声,流萤姐姐。不是别的。从来都只是流萤姐姐。
眨眼,让泪水掉落,为了把他看清楚。面前的少年清疏依旧,只是眉眼有着淡淡的不如意,如怨于怼,为她,掩着无可排解的淡淡忧色和失落。
只看得一眼,却又模糊了去。只这一眼,才知道,原来还是知道痛的,只是一眼看到他,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微蹙着的眉便知道疼了,只后悔,当初为何不真如他所想般的,真随了无念去,也不用见到他在自己面前,为着自己,微微一蹙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