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说。”他也不会再像从前般发怒,只是轻轻切齿。“她还说过什么?”
“别的什么都没有说。你的事情,不管我怎么问她,她什么都没说。”辉夜看着他,很是镇定,那样平静的眼睛不由让人心平气静,“她不说,应该也有她的理由,也是为你好,”
“换你来待个几年试试,”他轻轻冷笑,“你什么都有,家,亲人,朋友、地位、身份,容貌、才识……只要是想得到的东西你全都有了。自然说话这么轻松。”
“所以我很感激。”辉夜静静地和他对视,凡事有得必有失,生在帝王之家,明争暗斗。光辉荣耀之后,是必须面对承担的责任。他所身负着的,又何止是千斤重担。
“本来想等走的时候再跟你说的。”想来他还不会明白,心下就不觉轻轻一叹,或许当初就让他那样子过完一生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最近调防,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了。”他走了的话,前尘会更寂寞吧。
“我也跟着去。我不想到死都是在这里。”话一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不由怔住。
“好不好?”见辉夜不语,他干脆把话说完,“我想看看你跟我说过的一切。”
“你要是个普通的人族还好办些。”半晌,辉夜才下了决心开口,“你的事,不管我怎么查,到最后都会嘎然而止,所以——你自己心里边一点都没有发觉吗?”
“发觉什么?”他心里边有些发颤,所记起来的就是那一声声地怪物怪物。
“这片草海,是禁区。能够把你托给青丝让你在这里生活的人,应该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吧。你自己就什么都不记得吗?”要不然以他的地位,带一个人族在身边作随从以好,侍卫也好,都没人敢说什么话。但要是这人身份特殊的话,他又不得不多一分考量。
“你是说父母?”他虽有些失落,然而不知为什么反而松了一口气。“我从记得起就在这里,在青丝来之前就在这里,那时候还会有个女人偶而会来,不过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脸。”只是在背后厌恶地看他,私底下一声声地叫他怪物怪物——有一阵子他都要以为那是自己的名字。
“青丝一开始的时候也不是那么怕我的。”他又忍了忍,说。
“青丝来之前?”辉夜却听到了些不同寻常的东西,因为查他的事,他把所有曾经的草海看守者的资料都看过,青丝看守草海——那还是二十三年前开始的事。“你现在几岁?”
“不记得。”连名字都差点忘了,那里还会记得年纪,之前他在这片草海上,也就是每天打鸟,吃饱了睡,睡醒就吃,虽然经常被耳提面命的不得出这片草海,不得如何如何,但也无趣得很,那里会记得那许多——直到辉夜来了为止,才知道世界除了青的草碧的天还有些别的色彩。才发现青草碧空,美虽然美,看得久了,也就失了颜色。
“那你记得的最早的事是什么?总有些印象很深的吧。”
“印象深的?”他努力的想了想。“对了,我记得,有很大很大的声音说过,以镜山、弱水——”
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是看着辉夜的表情,本能的住了口。
“那是神语。”辉夜发觉自己的失态,然而眼中还是有些掩饰不去的吃惊。“近百年前的事了,就连我都没有听到过,”
那也就是说——
“原来我的年纪比你大,是不是?“前尘问他。”你有必要这么吃惊吗?”
“你知道人族最多能活几年?”他已经够寂寞,不想再添烦恼。当初并没有告诉过他,人族的寿命最多也不过百年而已。
“多少?”
“几十年吧。反正没有活到你这个年纪的。”辉夜低低地开口。“而且你现在这个样子——”还完完全全是少年模样。
他也不由得静了半晌,两人相顾愕然。
“是么?“良久,他低下头一笑,先开了口。那么青丝也好,谁都好,叫他怪物,也是情有可原的。又或许自己还有什么没有人知道的秘密——青丝怕成那样,说自己是怪物,说自己会害死辉夜——决不要变成那种样子。青丝大概不会知道吧,看见你那么怕我,很不好受呢。
“所以,”辉夜低声安慰着他,“你不要急,以后有的是时间。等我回来再说。”
“我只是想去看看。”他仍然坚持着开口,“你不带路也好,我自己一个人也能出得去。今天去不了,总有一天跑得出去。”
他那样的要协——知道辉夜会答应的,虽然心里有些抱歉。
但是,就这一次,一次就好,看过之后,他会沉默地回他该去的地方,那怕那儿只剩下死寂般地平静,他也会死心踏地的待下去,一直到死为至,都绝不会再踏出半步。那儿就是家,是他永远的家,只是那是不知经年的寂寞啊,所以想去看看,只要看看就好了。算是他来过这个世界的证据,算是世界见过他的证据。只要看过之后,不用青丝开口,他也不会再让辉夜来了,他们毕竟不是同样的人。从此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各行其是,就当作从来没有见过,从来都不认识。
青丝说的,就算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就算是万一的可能都没有,我都会害怕,我都不要它成为现实。
其实心里边也明白,也不算是朋友吧,辉夜一次次的来,不仅仅因为觉得彼此是朋友吧。那么温和真挚的性情,不会没有朋友的。那怕他高处不胜寒,也应该会有很多真心诚意的追随者才是。一次一次的来,是体贴他的寂寥吧。然而不管每次都是那么的真诚呢,真诚到让他感觉不到是在接受施舍——其实就算是施舍也好,只要是那般地温暖,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