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度过那浑浑噩噩的几天的,总之当研究人员终于调整好备用仪器,使用更为粗糙的办法应急时,他被搅动的心才些许舒缓。
但不够。再次回到梦境里看到方兴时,他反而心里一沉,再次回到了先前的状态,终于没能抑制住眼泪,放任它横流。他心里知道这可能是最後一次见到活着的他了。
可惜这临时应急的投影,让他甚至没法触碰方兴毫厘。
一切就像梦一样发生,随後又戛然而止,从头到尾都不可控,顾未雨甚至没能抓住分毫,就从那一场梦里醒了过来。
他就那样带着痛心入骨的绝望离开了房间,因而也就没有看到身後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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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兴觉得自己在一个很漫长的梦里。
一个好像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尽头,充盈而虚无的梦。
这里看起来像鲜活的北市,明明是他向往且想充分融入的地方。可不知为什麽它又是那麽遥远丶触不可及。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在这里,一开始是不知道,後面是不想去思考。只是一味地活着,活过今天和明天。
他不知道城市的风和雨水给他加固了一层城市病。
但在没有人知道的角落里,其实他又是那麽渴望改变,渴望摆脱这种活着而如同死了一般的状态,以至于怀疑眼前的一切,甚至有时动摇“我思故我在”的基底。
没有人点醒他,所以他有充足的时间麻痹自己,直到顾未雨出现。
对方带着他可望而不可求的东西,不知不觉中瓦解他内心既向往又抵触的矛盾,像一张柔软的吊床,自己不知何时早已沉湎,而自甘高悬。
这种感觉也许称得上爱,也许不算。
可他在和顾未雨的相处中,一次又一次地産生怀疑。
带有对自己感情的怀疑,但更多的是对这个世界的怀疑。
那是很大胆甚至荒谬的猜测,可当他一次次看向天空时,总能在那无限的灰与蓝中窥探出一些别的东西。
他有一种长久以来的想法,只是一直没能真正找到答案。
——“是不是我自己,困住了我自己呢?”
顾未雨突如其来的消失让他惊惶,可在监控里看到那一幕时,方兴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种种迹象似乎在印证他的猜想,即使想法荒谬而疯狂。
他仍然带着最初入梦时的想法,只是那些东西似乎都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
在雨中见到顾未雨时方兴已经有些不再惊讶。
有些东西消磨了他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方兴已经做好了准备。就像顾未雨带着他一步步走出的那样,他也终于迈出自己的一步。
当顾未雨的身影在眼前变得透明,而自己深知他没能听见自己说的最後一句话时,方兴不再否定自己。
他明白了自己的本心。
爱和自由都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不必再苛求什麽定义,他只想抓住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在那一刻,他似乎抵达了什麽,随後眼前一片混沌。
看不到。
也听不到。
他的身体好像被牢牢固定在柔软的蛛网上,看似自由而犹受束缚;哪怕睁开眼睛,也仍然看不见任何东西。
然而这种感觉比不上他内心的惊惶,仿佛噩梦缠身已成习惯,但自己刚从又一个噩梦中惊醒时,仍然对那如深渊般蛊惑的梦感到後怕。
对了,顾未雨。
他从被洗劫一空的脑海里再度找出这个名字。
你在哪里?……我来找你了。
想发出声音,然而做不到。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沉睡了太久,连一些最基础的功能也失去了作用。
四周太安静了,安静到他几乎要再次睡去。
可他明明听见了什麽声响,有人在朝着他慢慢接近,而後身体的一侧传来倾斜感,似乎是那人靠在了那里。
他的心脏开始缓慢地加快了跳动。
因为感觉不会骗人。
他趁那个人还没能哭出来之前,先用尽力气,攥住了他的手指。
然後就没再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