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大宅有嫡支入主的规定,只有当主脉嫡支没人了时候,才会从其他房头的嫡支里选人,当年那情况特殊又猝然,他大伯虽然是庶长,可却是大宅里的庶长,他爹当年顾念兄弟情谊,便是继任族长后,也没将他大伯分出去另立,虽分府而居,但祠堂户薄上,两人仍在一户上,这事没人提,许多人也就忘了,等他爹和大哥猝然离逝后,他大伯便支支吾吾的在族老会上,说了自己仍属嫡脉的事,算是横插一手的,从三叔手上抢走了族长位。
等他大伯继了族长位,便开了祠堂,将他自己记名在了他祖母的名下,成了真正的嫡房嫡长。
而祠堂正堂内的香火,除族长以及族老,旁人是没资格入的,都立在偏厅内的小间里,三叔显然是不甘心,让自己的牌位去偏厅受香的。
旧事无人提,不是因为被遗忘了,而是过于沉重阴暗,叫人不得纾解,崔闾说完,便狠狠的深吸一口气,定定的望向已经摇摇欲坠的三叔。
他声音轻慢飘忽,却似利箭一般直戳进面前人心里,“分宗之事,会在祠堂建好之后举行,但多久能分清楚,就得看三叔你能活多久了,为保我族永昌合宜,侄儿愿三叔活的长长久久。”
一句话,直把老头气的咕咚坐地上去了。
崔闾说的很清楚,你活一日,这宗就会一直在待分中,但你也不能死太快,不然这宗分了,族不兴旺了,也是你的锅,就死活你都得受折磨。
遗族族老往大宅投疫毒之事,崔闾没有证据指认三叔知情,但他知道,能那么快跳出来做好接任族长位的人,绝对不无辜。
说完,他很谦逊的朝面前的老人拱手行了一礼,转身抬脚之间淡然吩咐左右,“来人,送三叔老爷回府。”
那些挨了抽的人,本来还指望着这老头能带他们解脱,结果,鞭子都抽完了,喉咙喊冒了烟,却见被他们簇拥过来的三老太爷,一脸灰败又萎靡的,被大宅护卫架着往他府上的方向走,抖动的手脚,展现出了他的无力感。
废物,果然人老了就是不中用!
崔闾眼神往那些挨了鞭子的人身上一瞟,招了崔元逸到跟前来,道,“回头安排他们去挖山脚下的那一块,一日十个时辰,不干满不许归家。”
那一片全是夯实的硬土,挖上一日手就得起泡,累的人能直不起腰。
崔元逸拱手下拜,声音里带着敬服钦佩,“儿子知道了,多谢父亲替儿子排忧解难,儿子掌家,还是不能如父亲般得心应手,儿子惭愧!”
崔闾调整好情绪,冲着长子摇了摇头,语带温意,“他是捏准了你的脾气,故意欺你呢!”
旁边一只大掌伸过来捏了捏崔元逸的肩膀,点头肯定,“你这身板还是单薄了些,跟你爹一比便没了威势,幺鸡……”
旁边也跟着看了全程的幺鸡上前,就听他主上道,“刚好趁着小年,你便给崔府尊家里的几个孩子一起做个集训,教一套强身健体的军体操,尤其崔沣,好好教,免得回头万一挨了打不知道还手。”
旁边崔沣愕然,崔元逸脸上也显露出担忧来,冲着太上皇行礼,“宁先生,您这话是何意?”
人还没进京呢?就知道会挨打?
太上皇咳了一声,在崔闾眯眼望过来的注目里,呵呵道,“宁某早年有幸当过太子武指,那小太子力大如牛,自小打人没轻重,有时候开个玩笑也能把人拍地里去,我这是想提醒沣儿,若遇到太子没轻重把你拍疼了,记得回手拍回去,不然这亏会吃个没完。”
崔沣脸上便显出个纠结表情来,崔闾声音轻巧的从旁边飘过来,“太子那是能随意反抗的?真要拍了打了,做臣下的,不也得好生受着,大不了回头看大夫就是了。”
边说边领着一行人往门里继续走,只在路过太上皇的时候,眼神轻略,竟是未有招呼之意,那透心凉的意味简直扑鼻,叫太上皇失笑着只能自己跟上前,道,“那话也不能这么说,太子无状,该指点纠正的,还是得严正开口,不能因为对方是太子就纵容了,咱们沣儿文静,正是皇上理想中的孩儿,去了必定是要招帝后喜爱的,若太子真对他没轻没重,我可以作保,那两人必定会给他撑腰。”
崔闾不置可否,但让长孙跟着幺鸡学一套防身术,他是赞同的,不止他,家里几个小子都可以跟着一起学学。
因为在外头耽搁了一会儿,守在前厅的女眷便派了人来看情况,小姑娘们手拉着手要跟出来,于是,崔闾绕过照壁,就看见几个小的摇晃着要往外走,年纪最小的芷然,被老大家的欣雅扶着,老二家的欣妍牵着第二小的李姝,年岁相当的欣蕊和欣芙互相牵着手跟后头,一见他现身,立即住了脚齐声叫“祖父、外祖父”。
男孩子们都出了大门迎他,下马车时都见了礼,这会儿看见一溜软绵绵的小姑娘,崔闾不自觉的就将拧着的眉头松开,笑着弯腰摸了摸年岁最大的两个孙女,“小雅和妍妍最近长开了,看着漂亮很多啊!”
两个小姑娘红着脸冲崔闾有板有眼的行礼,抿着嘴就知道笑,以往八九年,她们都被拘在后宅,前院是极少能来的,祖父更是只在年节或家庭聚会里能见,这般面对面说话就更少了,印象里的祖父是威严的,不苟言笑的,更别说这样含笑的叫她们乳名,两人面对这样长辈时,都拘谨的手脚没处放,如此过了好久,才算是习惯了如今亲切和蔼的祖父。
崔闾笑着问两人,“族学可去了?也不止要精进绣艺,杂书话本子也可作消遣看看,里面的故事多为先人见解,风土人情,待人接物,看多了道理也就不辩自明了,可不许天天锁家里,没得闷坏了。”
欣妍到底大一岁,人更稳重成熟点,笑着跟崔闾道,“去了,小雅对算学很有兴趣,我则更喜欢烧瓷。”
旁边欣雅接过话道,“这两天姐姐正琢磨着,在她院里砌个小火窑呢,嘻嘻,族学里学这门手艺的人多,那小窑轮不到她,但我娘怕她把宅子点了,不给她弄,她正想着用私房钱收买灶房婆子,把小厨房改成小窑呢!”
欣妍叫堂妹扒了老底,脸上更涨了通红,绞着帕子不安道,“大伯母也是为了我的安全,是我执拗了。”
崔闾听了哈哈大笑,拍了拍她的肩膀夸道,“很有你娘几分风采,不错不错,祖父答应了,回头叫你大伯母,给你在旁边新盖的园子里挑一处地方,自己的院子还是爱惜着些,别熏成了黑炭灰,呵呵呵,我崔氏的女儿,就应当敢想敢干,没事,祖父支持你。”
说着,扭头吩咐崔诚道,“回头给大姑娘支两……五千两银子,烧窑损耗大,别叫姑娘在钱上畏手畏脚的。”
崔欣妍激动的眼睛都亮了,捏着帕子冲崔闾又是行礼又是摆手,“用不着这么多钱,祖父上次给过了,孙儿都还没用完呢!我有钱。”
崔闾笑着拍了拍她,“别担心,就当是祖父支持你的事业了,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