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一撇,瞧见从自己身边路过的王二娘,她腾出一只手,拽了拽二娘子的衣袖,轻声道:“劳烦二娘子瞧一瞧那瓮中的酸菜可腌制好了,若是好了捞一颗出来,洗净切丝。”
那盖子刚刚掀开,酸菜浓郁的酸味将人呛了人一个趔趄,扈娘子不由自主捂着鼻子,疑惑地望着沈之禾,“这酸菜用来何用?”
闻言,沈之禾神秘一笑,从装着鲜肉的篓子中,捞出一块还带着肉的骨头,“这大骨头用来炖酸菜刚刚好,娘子眼下若无事,帮我揉面吧,昨日便有些食客问铺子卖不卖面条。”
扈娘子手上气力不错,是揉面的一把好手,她当即端着木盆,舀了一勺面粉便在一旁揉面,一时间,灶房
内只余刀剁在案板上的声音。
瞧着两人忙得热火朝天,沈之禾扬起一抹笑意,提起剁骨刀将案板上的仔排剁成小块,放在一盘备用,随即拖过一张凳子,踩在上头,垫着脚小心翼翼地将挂在屋檐下的腊肉取下。
“小娘子,可要再腌些腊肉?”王二娘顺着她的动作,望着屋檐下所剩不多的腊肉开口问道。
“啪”的一声,沈之禾将腊肉丢在案板上,瞧着屋檐下孤零零晃荡的一根腊肉,沉吟片刻,心道腊肉的吃法极多,且不说眼下在做的腌笃鲜,还有大蒜叶子炒腊肉,煲仔饭等,趁着如今天寒,不如再腌上些,正好可以吃到这一年入冬。
这样正好可以再腌上一批新的,她瞧着郑屠今日送来的鲜肉,做完腌笃鲜与酸菜大棒骨,再把牛肉卤上,估摸着还能剩下不少,正好用来做腊肉,日后再让他送些鸡鸭鹅来,躯干做腊味,脖子与爪子正好卤上,还能当小吃卖。
想到此处,她扶着椅背,从凳子上一跃而下,“二娘子所言极是,可有学会先前我教你的腌制方法?”
闻言,王二娘点了点头,“倒是学了几分,但估摸着还需要小娘子在边上瞧着,放盐的分量却是有些摸不准。”
几人正说着话,灶房的门被人从外头推开,阿黄的撒娇似的呜咽在门口想起,三人循声望去,只见沈之安用脚挡住阿黄不断扭动的身子,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糊糊的望着灶房里头。
“阿姐,之安饿了。”他揉着自己的肚子,将阿黄挡在门外,慢吞吞走到沈之禾身边,身子一歪便靠在她身上,黏黏糊糊的嗓音中带着撒娇的语气。
沈之禾擦了擦手,弯腰将他扶正,领着他往桌子那头去的时候,王二娘放下手中的酸菜,擦了擦手掀开锅盖,取出温在锅中的鸡蛋羹。
金灿灿的鸡蛋羹上滴了几点香油,嫩绿的葱花点缀其中,浓郁的香味直直钻入鼻中,沈之安抓着勺子,不由自主地吞咽着口水,挖了一勺放入口中,香滑绵密的触感在唇齿间绽放,鸡蛋羹口感细腻绵滑,好像云朵在口中化开,那纯粹的蛋香萦绕在口齿之间,让人陶醉其中,欲罢不能。
一时间沈之安吃得满嘴油汪汪的,大半碗鸡蛋羹便落了肚。
屋外的阿黄大约嗅到了香味,在外头用爪子不停地挠着门,发出类似撒娇的呜咽,沈之安留恋地瞧了眼碗中所剩的半碗鸡蛋羹,挣扎片刻,端着碗便朝门口走去。
几人瞧着心中好笑,沈之禾手中切着腊肉,冲着门外喊着:“吃饱了,就领着阿黄去卧房,外头冷,别冻着了。”
“知道啦!”
听着外头再无动静,沈之禾将切好的排骨腊肉,冷水下锅,丢入葱姜焯水,撇去上头浮着的血沫,她将排骨与腊肉捞起,另起一锅,挖入一块晶莹剔透的猪油,瞧着它逐渐化开。
只听“滋啦”一声,沈之禾将排骨腊肉倒入锅中,肉香四溢,片刻腊肉四周开始微微卷曲,排骨也镀上了一层焦黄,她飞快从水缸舀了一勺凉水倒入锅中。
盖上锅盖,瞧了瞧时辰,估摸着快到辰时了,沈之禾赶忙让王二娘将大骨头炖上,自己将扈娘子揉得面端到身前,撒了把面粉在案板上,指尖翻飞细长的面条出现在她手中。
时间过得极快,不一会儿两刻钟便过去了,焖煮着的排骨与腊肉香味四溢,沈之禾掀开锅盖,里头奶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地不停冒着泡,她伸手取过洗净的冬笋,切成滚刀块倒入里头,估摸着过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将莴笋倒入里头。
略煮了煮便用大勺捞了几碗,“劳烦娘子送一碗给之安。”
食肆,饭点极忙,几乎是没有时间吃饭的,故而沈之禾几人一般都会提前吃上一些,等饭点这段时间忙过之后,再吃上些。
待到沈之禾将今日的吃食都准备好,差不多也到饭点了,扈娘子将沈之安放在屋内柜台后头的太师椅上,自己快步走到门前,将门从里头拉开,放下挂在两边的毛毡帘子。
屋外大雪纷飞,不一会儿街道上便积了一层厚厚的积雪,沈之禾立在屋檐下,望着空无一人的集市,心中暗道,真是天公不作美,方才这天气还瞧着好好的,怎么不过一会就下这么大的雪,估摸着今日是没有食客上门了,正打算让扈娘子将门关了,今日几人炖个火锅吃。
正要关门之际,一只手挡住了扈娘子的动作,“娘子今日不营业吗?”
那人低着头,垂落的发丝挡住他的容貌,瞧着他满身风雪的模样,似是不知走了多远匆匆赶来,自然是没有将客往外推的道理,扈娘子赶忙让过身子,留出一条道,迎那人进屋。
“这位爷要吃些什么?”领着那人寻了一处空位坐下,这才看清那人约莫年过不惑,一身褐色短打,胡子拉渣的,瞧着不似红叶镇本地人。
那人掀开头上的围兜,卸下腰间的长刀,犀利的目光扫过四周,瞧着修缮不错的食肆,将手中的长刀拍在桌上,扫了眼身前的扈娘子,心中暗道没成想这小小的食肆,竟还有个练家子,“可有酒?”
“爷瞧瞧这菜单,小店今日开业第二日,还未有酒。”扈娘子指着柜台后头的墙面,上头挂着不少用红绳串起的小木牌,雕成各种吃食的模样,小巧玲珑瞧着就十分可爱。
那人眯着眼,目光落在状似葫芦的木牌上,上头写着腌笃鲜几个字,心中好奇,这菜色他还从未见过,今日倒要尝尝,这店家的手艺是否如传闻那般好,他指着那木牌冲着扈娘子开口,“便来一份腌笃鲜,再来上一盘凉拌莴苣丝与外婆菜炒鸡蛋。”
“好勒,那您是要米饭还是要面呢?”扈娘子将他所要的吃食记在纸上,随后弯腰轻声询问。
那人沉吟片刻,“来碗面,要大碗的!”
瞧着扈娘子利落地转去灶房,那人目光落在柜台后的沈之安身上,方才看菜单时他便瞧见了这个娃娃,圆润的脸颊上嵌着一双圆溜溜的黑眼珠,正咕噜噜好奇地望着自己,“娃娃,几岁了。”
跟着沈之禾摆摊摆了二月有余,如今又帮着传菜,见得人倒是不少了,如今沈之安胆子倒是大了不少,他瞧着眼前那人,嘴角扬起笑意,软糯的嗓音甜滋滋的,“我今年五岁,阿翁可要喝水?”
说着,他从椅子上翻身而下,踮着脚提起柜子上的水壶,拎着水壶晃晃悠悠地朝那人走去,瞧着沈之安短手短脚的模样,那人严肃的神情如初雪消融。
忽然沈之安脚下一个趔趄,手中茶壶飞起,他白着脸就要摔在地上,端着吃食从灶房转过来的沈之禾,正好瞧见那惊险的一幕。
顿时面色惨白,好在那人飞快起身,一手勾住沈之安的衣服,一手接住飞起的茶壶,瞧着他脱了险,沈之禾才松了口气,眼尾泛着微红,飞快走至那人身旁,冲着他感激一笑,“多谢您出手相助,今日这顿便算在我账上。”
说着,她红着眼眶拽着沈之安便朝屋内赶去,正好此时吴永撩开帘子,却见昨日宾客满座的铺子内,今日连扈娘子都不在前头,他疑惑地瞧了眼坐在一侧的男子,抬脚就要跟上沈之禾的步子。
“我若是你,便不会主家未邀请便往后头去。”男子瞧着眼前的腌笃鲜,汤汁奶白,里头浮着白嫩的冬笋与青翠的莴笋,淡淡的腊肉香味从碗中飘起,顿时食欲大涨,瞥了眼吴永,冷声道。
瞧着吴永停住步子,这才将注意力放回面前的吃食上,夹起一块冬笋送入口中,入口脆甜,沾染着腊肉的香味,平添了几分滋味,腊肉肉质紧实,肥肉肥而不腻,瘦肉瘦而不柴,入口是腊肉独有的香味,越嚼越有香味,韧劲十足。
那人微微眯起双眼,就着腌笃鲜呼噜了一口面,心中感叹若是此刻来上一壶酒,那便更美了。
这面条也与自己往常所见不同,细长的面条成鱼排状整齐的浸泡在琥珀色的汤汁中,那汤汁清甜香醇,还带着丝丝姜味,面条劲道,柔韧十足,估摸着那小娘
子在揉面时加了鸡蛋,还夹杂着一股蛋香,倒是与自己以往吃的粗面条不同。
这等吃法倒是像江南那头的做法,只是他听说这小娘子从未离开过红叶镇,怎会江南那处的做法,男子低垂的眸中划过精芒。
“郎君来了,要吃些什么?”扈娘子推门而入,只见吴永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昨日坐的那处,一手拖着下巴,直勾勾地瞧着后门。
“我闻着那人吃的面极香,给我上碗面,加一份,加那个外婆菜炒鸡蛋。”见着那奇怪的名字,吴永心中稀奇,当即指着那牌子道。
话音未落,屋外陆陆续续涌进不少食客,皆是满身风雪,才踏入食肆,便抖落一身雪花,扈娘子瞧着赶忙端上一壶热姜茶,替几人倒上,笑着道:“快喝杯姜茶暖暖身子,还以为这风雪天,诸位不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