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颐宁宫出来,秦玅观面色便有些凝重。
方汀替她打帘,到了宣室殿才汇报起了差事:
“奴婢照着您吩咐的查过了,医女们说,远不止头风这一项。”
秦玅观料到了,并不惊讶——裴音怜一直有头风病,偶尔发作也不过持续一两日,像如今这般痛得无法起身还是头一回。
“萧女医说,太后的丰腴和康健是药养护出来的,表面瞧着是实的,内里亏损得厉害。”
“用药养护出来的?”秦玅观蹙眉,“从前怎么没听过奏报。”
“回陛下话,江太医自庆熙八年起便在颐宁宫当值,太后未染过重病,旁人自然不会插手。”方汀递上抄来的脉案交给秦玅观,“奴婢叫人取了庆熙年间和崇宁四年前的几段,萧女医瞧过了,说是与如今的沉疴不符。”
秦玅观抓住了关键,低低道:“萧女医的意思是,太后此病是用药导致的?”
方汀抬眸,但未敢应声。
秦玅观粗略翻了翻摘下来的脉案,心中有了猜测。
后宫女子用药,多是为了养颜及生育。
她们可能自小被家族尊长教导如何维持夫纲,入了宫又为教引嬷嬷所规训,将自己的人生系于皇帝一人,成为了彻头彻尾的物件,被权力裹挟着去争斗,最后隐入深宫。
“奴婢入宫久了,也曾听说过一些秘辛。”方汀顿了顿道,“这宫中未曾诞育子嗣的,品阶较低的后妃,在君王死后大多是要殉葬的。侥幸保全性命,也需遁入空门,为先帝祈福。”
庆熙朝与裴太后一同入宫的后妃,有二三十人,时至今日,仍在人世的,不过三四人而已。
蒙尘的记忆恢复了,秦玅观脑海里闪过数道模糊的面容,仔细回忆时却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们似乎成了梦中的幻影,留于世间的只有几道残败灰暗的画面,最终随着生者的老去,化作尘埃飘散。
“后宫中的女子囿于宫墙下,抬头瞧见的只有四四方方的天,为了家族荣耀,为了父兄的前程争着后位,用药养颜或是生育,已是轻的了”
秦玅观听得心中发闷,良久才道:“朕记得,太后的父兄,也是在她诞育妙姝后才步步高升的——”
“若真是如此,太后她这一路走来,也是不易。”
“哪有容易的呢?”方汀笑容无奈,眼角爬满细碎的皱纹。
“陛下,您是大齐开国来的第一位女帝,这放在前朝也是极为少见的。您是女子,自然懂得女子的苦楚。”方汀躬身,思忖了许久才道,“奴婢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您同他们是不一样的。在奴婢眼中,您就是千古第一圣君。”
未做成实事,绝不谈功绩。秦玅观一直秉持着这样的信念。
她不爱听方汀的后半句话,只道:“太后这病还会有好转吗。”
“萧女医说,经年累月,亏损了根基,也是妙手难回了。但此番也不至于危及性命,好生将养着便可。”方汀答。
秦玅观微颔首:“叫太医院仔细照看着。”
*
“仔细着点,不得踩着田地!”
马队疾行,穿过田野。唐笙收束了队伍,摆成一字长蛇阵,以免践踏到田里的麦穗。
再过半月便要收割小麦了,此处是灾疫下存留不多的良田,麦苗长势喜人,颇有丰收之望。
唐笙下马,徒步穿过窄小的田垄,来到不远处的村镇。
村口石磨旁的老叟一见到她,便颤颤巍巍地起身,想要回去叫人。
唐笙扶住人,笑意温和:“老人家,我能讨口水喝么?”
老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告诉唐笙,他耳背。
片刻后,不远处的矮房,有一妇人推门出来。
老妇人眼前一亮:“您是唐大人?”
唐笙回望随从,有些发懵。
老妇人擦净沾着水渍的双手,欢喜道:“这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辽东新来的唐大人是个女子,模样俊俏个头又高,总是牵马走在田垄边!”
“我是过路客商,特来讨口水喝。”唐笙耳畔发热,面上倒是一派冷静。
“您真不是唐大人?”妇人略感失望,又试探着问了一遍。
唐笙摇头:“不是。如今走商路的女子愈发来愈多了,您见着我到也不奇怪。”
妇人叹了口气,回屋内取了两碗水来,一碗递给她,一碗递给唐笙的属官。
“若是唐大人来了就好了——”
“这唐大人可是新上任的辽东总督?”唐笙是装傻充愣的好手,演得十分逼真,“听说她在辽东推行新政,不知成效如何了。”
“别的不知,只知道她去过的地方,都称颂她呢!我们可是日日盼她来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