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汀准了她半个月的假。
唐笙这半个月里深居简出,多数时都在对着医书发呆,实际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今后需要做的事。每当夜深,想要回到现实世界的想法就变得愈发强烈。
正月二十日,唐笙重回御前当值,行为上愈发谦谨了。
彼时秦玅观正在披折,耳畔忽然响起了熟悉的脚步声。
她阖上折子,却未曾抬眸。
唐笙搁下温好的药便退至一边了,秦玅观取来新奏疏,视线却隔过氤氲的白烟落在唐笙身上。
她脖颈间围着圈白纱,遮住了先前留下的伤痕,嘴角的裂口和青了一块的眉骨已经痊愈,从面上看,似乎没有大碍了。
不过秦玅观还是从她的站姿里觉察出了异样——唐笙后背的伤口应该未曾愈合,躬身时动作缓慢,没有其他宫人头垂得低,因而多出了几分不服输的味道。
良久,她终于开口:“伤怎样了。”
唐笙答:“劳陛下惦念,现下已经大好了。”
又是一阵沉默,秦玅观再难感知到从前唐笙当值时的那股新奇和鲜活了。
“你先前的供词,朕阅过,已替你翻了案。”
“谢陛下恩典,圣恩浩荡。”
几句话都好似落在了软绵绵的沙包上,秦玅观心口憋闷,终于抬眸。
“御林司有拔除宫中眼线,不经三司直接讯问的职权。”秦玅观偏首,“他们照着章程,凡是有疑点的人皆是要经审问的,不然不合规矩——”
“那日殿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朕也曾发话,可落到下边,却变了味。”
唐笙唱诺。
秦玅观说了许多,唐笙仍是一副低眉顺眼,不见亲近的模样,便收了声。
她又批了两份折子,手边的药已有凉意,身侧阴影处的唐笙才出声提醒。
“陛下,药要凉了——”
秦玅观捏皱了折子,眉心已有些发烫。
唐笙话音未落便听到秦玅观道:
“你有怨?”
唐笙重复:“陛下,微臣无怨。您的药要凉了。”
烛台光影下的人静默片刻,端起瓷碗,将药一饮而尽,食指勾着瓷碗内壁,拇指抵外壁翻转过来,好让立着的人看清碗底。
“饮完了。”秦玅观道。
唐笙端着漆盘走近,想要取走瓷碗,却听得秦玅观唤了她一声。
“唐笙——”
“微臣在。”
“你怨朕。”
“微臣岂敢。”
唐笙矮身,将要跪伏在秦玅观脚边时,却被她捏着下巴抬起了身。
明明刚用过药,秦玅观的指腹却凉得厉害。
“你是不是觉得朕薄情寡义,阴晴无定。”
唐笙喉头滑动,轻声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好一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秦玅观扬起了笑,眼底却没有温度,“雷霆雨露,莫非天恩,仁义一生,死于诏狱,难言不得死所。何憾于天,何怨于人——”
“你觉得朕是朱由校,你要做杨涟?”
唐笙并不知后半段,只是轻轻摇头:“微臣绝无此意。”
秦玅观指节发力,将她的下巴捏得更紧了:“离开刑讯室那日,你眼底分明有恨意。”
唐笙道:“当时是有不忿,可如今没有了。”
面上的力道松了,唐笙垂下眼眸。
颅顶传来秦玅观清浅的声音,似是声轻叹:
“朕情愿你有做杨涟的野心。无论你信与不信,朕都不是朱由校。”
唐笙托着瓷碗退下后,方汀才从暗处走出来。
“陛下,您大可同她直说您的难处,毕竟您从未下令刑讯她。”
秦玅观翻过折子,淡淡道:“说与不说皆是一样。朕确实允了方箬审问她。”
“还是有所不同的。”方汀答。
秦玅观蹙眉,方汀旋即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