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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京华没说谎,过了十日,车队果然来到了赵宝珠的故乡。
他家村子所在的山南县顾名思义,位于大山南侧,日照充足,有溪水横贯其中。自北面翻南面,天气一下暖和了很多,地上只有一层薄雪,山林中一些不知名的灌木已长出了嫩芽,叶京华抱着赵宝珠坐在轿旁,看着外面的景色,不禁叹道:
“果然是人杰地灵。”
他望着远处群山之下,牛羊零星散布在草甸上,有人家屋顶上缓缓升起炊烟,广阔的河川一望无际,云层像是飘在半山腰,实在是在京城无所得见的景色。
叶京华感叹得真心实意,赵宝珠却以为他是在哄自己开心:“少爷又哄我。”
叶京华闻言,低下头亲了亲赵宝珠,低声道:“我句句真心,宝珠的故乡极美。”
赵宝珠闻言,反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望着窗外的景色,待冷风将脸吹得通红都不愿收回目光。这里偏僻又贫寒,他们村上恐怕连能住下这一车队的人的地方都没有,可这好歹是生他养他的土地,赵宝珠犹如倦鸟归林,看着远处的炊烟,望眼欲穿。
叶家的车队在这样一个偏僻的地方显然十分突兀,长长的车队在田野上绵延,还没到村口,就吸引了十几个百姓。
只见几个身着麻布袄子,头戴兽皮帽的男人站在村头,手上举着铁锹、木棍等物,目光警惕地看着不断靠近的车队。他们身后站着几个夫人,神情紧张地探头探脑。
也不怪他们如此警惕,车队打头的是叶家雇佣的几个镖局伙计,都是走南闯北惯了的,一脸凶相的样子十分骇人。
然而,就在绵长的车队渐渐逼近之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传来:
“梁姨,张伯伯——”
几人听到熟悉的声音,朝车队看去,便见车厢里探出了一颗脑袋,乌发在风中飞舞,露出一张白皙俊秀的面孔来。
被叫做梁姨的妇人一看就把人认了出来:“是小宝!是赵家的小宝回来了!”
其他人也跟着看清了人,神情登时由忧转喜,男人将手上的铁锹一扔,转头就往村里跑——得快让那姓赵的知道,他的宝贝蛋子回来了!
叶京华在赵宝珠旁边,听到了妇人的声音,眉梢微动,看向赵宝珠:“小宝?”
赵宝珠见自己的乳名被叶京华听了去,脸颊一红,小声嘟囔:“爹爹喜欢这么叫我,大家都跟着叫。”
叶京华听了,轻轻笑了笑,又将赵宝珠搂紧了些。心中却微微一凛,单看赵父给赵宝珠取的名字,便能见其对小儿的珍爱。定是自小捧在手心里宠着的,要达目的,他此行恐怕是困难重重。
赵家村并不大,全村加起来也不过几十户人家,很快赵宝珠带着一大队人马返乡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村子,几乎所有人都放下手中的活出了村,在村头将叶家的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赵小宝,真是赵小宝回来了!”
“赵家的从京城回来了!”
“小宝,听你爹说你考上咧?当上官啦?”
赵宝珠钻出轿子,走到车辕上,一时竟因为人太多找不到下脚的地方,看到一张张熟悉的面孔,不禁眼圈发红,伸手握住向他伸出的手:
“张伯伯,王叔,齐嬢……我考上了!”
众人一听,都是为之一振,一个个都咧开嘴,比家里过年杀了猪更高兴:“考上了!真考上了!”
就在人群振奋之时,一个尤为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现在村头,他比周遭的人都平白高上一大截,一些身材娇小些的妇人竟然只到他的胸口。
他一走过来,登时宛若巨船入海,一下便把人群如海水般分成了两半,几步就走到了马车跟前,去叫人的男人在后头冲赵宝珠道:
“小宝,你爹来了!”
赵宝珠一抬头,猫儿眼立即睁得溜圆,叶京华就在他旁边都没看住,眼见着赵宝珠一下子就蹦下车辕:
“爹爹!”
那身高八尺还有余的大汉一伸手,像捞小猫崽一般将赵宝珠稳稳抱了起来,呵呵低笑两声,胸膛都跟着他浑厚的声音颤动:
“小宝,终于舍得回来看你爹爹啦?”
来人正是赵宝珠的爹爹,赵八。这个名字没什么特别的意思,纯粹是因为赵父在家中排行老八。村里的人大多都用诨名,叫他’赵熊八’,因为赵父的体格实在惊人,在满村的男人中属他最强壮,像头黑熊一般,故而起了这个诨名。
赵宝珠早逝的娘亲,是隔壁村的白族女,年轻时可是十里八乡都有名的美女。正是因为赵父身强力壮,这位白族美人才看上了他,说什么都要出村去嫁给一穷二白的赵熊八。
后来生了赵宝珠,却没能遗传赵父健壮的体格,反而和娘亲像了个十成十,生得又白又嫩,一直比村里其他的男孩子要矮一截。
赵父痛失爱妻,见小儿和亡妻如此相似,更是满腔怜爱,惯得不行,三岁前都没让赵宝珠下过地。于是村民们就整日看着黑熊一样的赵父怀里揣着个白嫩的小娃娃进进出出,连干活都要背在背上,生怕村里的土路磕着了小儿白嫩的小脚。都纷纷在后头议论,着熊八长得那样强壮,生出来的儿子却跟只小猫崽子似的,看那宝贝的样子,比养闺女还娇惯。
赵熊八家里的赵小宝,成了这村子里的一大景观。
待赵宝珠大点儿,走路走得很好了,村民们便天天见他小猫崽儿似的跟在赵熊八身后,身量才堪堪到父亲的大腿处,看着可爱极了。
如今,赵宝珠虽已长大了,一到了赵父怀里,却很自然地抬手环住爹爹的肩,头靠在胸膛上,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