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她回过神时,这采访已经结束,何澄走出咖啡馆,正跟对方笑盈盈告别。天色暗下来,四处华灯亮起,这城最美时分即将上演。程一清赶紧扬手买单,起身往外走,想赶上好友。
人刚往外走,就见路边停靠一辆黑色私家车。她对车没有认识,仍直觉是好车。夜色中,她见车上坐了个男人,往这边看来。何澄快步,鸽子般奔向车辆。
程一清没喊住她。
也许,她压根没喊出声。
因为她看清楚了,坐在车上的那个男人,是她不曾谋面,却早已在媒体上见过无数遍的程季康。她不会认错。现在,何澄上了他的车,正低头扣安全带,程季康趁机亲她鬓角。他吻过她,目光越过她肩头,见到呆立在马路一边的程一清。
正如她认出未见过面的他,他也迅速辨认出她来。
何澄察觉了男友的异常,回过头来,恰好跟程一清对上眼神。
程一清是意外的。刚才还沉浸在“我的好友真厉害”情绪中,一时间,心头转了又转,很多事忽然有了答案:何爸的支支吾吾,保安的诡异微笑。
何澄比程一清更快反应过来。她回头跟程季康说了句什么,后者目光随她下车。何澄到了她跟前,自如地问她,怎么来了。程一清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是敷衍地点头。
何澄又问:“上去坐坐?”
第58章【3-16】烟花,回归纪念日与我(中)
何澄的姿态是自如的,流利的,仿佛从一个身份到另一个身份,从一个阶层到另一个阶层,只是从客厅跨到饭厅。
程一清不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孩。像何澄这样华丽转身的人,她见过,也听过。但像何澄那样,没有半点失态,顺滑至此,是第一次见。眼看她进了明亮大堂,入电梯,出门,进屋,问程一清要点什么,散开头发,进厨房泡茶,动作一气呵成。仿佛她生来就在这里,在这香港小市民住不起的宅邸里,坐意大利沙发,用英国瓷器,喝一杯锡兰高地红茶,姿态千回百转,再不是当日毛毛躁躁小女生。
程一清在黑色真皮沙发上坐着,一双脚小心翼翼地踏在纯羊毛地毯上,打量屋内的棕色柚木家私。
如果何澄是个爱炫耀的女人,她会告诉好友,这套家具订购于伦敦哈罗德百货。客厅里挂着一幅卡波特的手稿,一幅叶罗安妮从英国拍卖行投得的画作。
她将热茶捧给好友,在她身旁坐下。“怎么突然找我?”
程一清脑中仍想着程季康,嘴上说:“我……想来看看你。”她这话如此蹩脚,何澄一眼看出她在想什么。
“小心烫,你待会再喝。”何澄慢声说:“这屋子是程季康的,刚才你也见过他,现在也明白我跟他的关系了。如果你瞧不起我,我不会意外。无论你有什么看法,我永远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程一清此时已清醒冷静,一把搂过好友肩膀,“喂,你乱说什么?男未婚,女未嫁,你做错什么了?谁有资格看不起你?”
何澄笑起来。念书时,她们俩可鄙视靠男人的女人了。程季康没结婚又怎样?像何澄这样没公开的秘密女友,再有骨气不去花他的钱,家人一出事,还不是要用他的资源他的人脉。
何澄才不理会外人的风言风语,但程一清会怎样想,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她解释:“程季康把房子借给我,方便我去医院照顾何湜。”
程一清这才从何澄口中,得知何湜出事了。她向来七情上面,毫不掩饰,大骂肇事者是坏人,又握牢何澄的手问:何湜现在怎样?肇事者捉到了吗?
“肇事者矢口不认,警方还在调查。不过何湜度过危险期了。她做了面部修复。我觉得还是那样漂亮,就是她本人不太满意,说能不能换张脸。”何澄开起了玩笑,程一清明白何湜没事。她心头有个小小的问题一闪而过:谁支付的手术费?
但她将这个问题压了下去,只问了些关于她跟程季康一起的细节。
何澄这时问:“讲真的,你这样忙,不会没事特地来看我的。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程一清便将杂志的事告诉她。她特地告诉何澄,关于乐志纸业的描述有误,受影响的只是部分香港机构,大部分内地企业都不受影响。
“如果你可以发个声明,那我们就能解困。”程一清说,乐志纸业经发过一次声明,但收效甚微。毕竟在公众眼中,这些无良企业只会粉饰太平。
何澄垂下颈子,不语。程一清发觉她清瘦一些,原来的婴儿肥褪去,一截手腕露在衣袖外,捧起茶杯,喝一口,搁下,抬头看着程一清,平声说,“对不起,我不能这样。那家企业,正是肇事者家开的。”
“但你这样乱写,难道不怕被报复?”
“报复?”何澄脸上现出冷冷的神色,眉头动了动,“我不怕他们。他们家现在风口浪尖上,自身难保,也不敢对我怎样。而且我并不认为我在乱写,我没有明写内地企业用问题纸品。”
“你没有明写,但是你写完他们出事之后,话锋一转,立即提及他们在内地的生意,并且援用知情人士说辞,说这一问题纸品也供应内地。”
“第一,两年前,的确有一间内地公司使用过这款纸品,所以这个表述绝对没问题。第二,那是知情人士的说辞。我只是如实记录。”
程一清实在太清楚这种文字游戏。当初她问程季泽为什么要二叔跟姑姑电话时,他不也玩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