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明裳从片刻的神游天外?回到了红尘人世,散茫的视线转为清明。她在马上稍微动了下,弄出点不大不小的动静,即刻被察觉了。
萧挽风低头和她对视片刻,抬手很轻柔地摸了摸她耳边垂落的一缕乌发?。
他像在看什么?物件的眼神呢。
谢明裳想,有点像瑄哥儿六岁时抱回一只小猫儿。
那真是个丁点大的小奶猫。瑄哥儿难得?的耐心,抱在手里哄了半日,准备食水,兴奋地大半夜没睡着。接连几天绕着那奶猫儿转。
后来她身子不舒服。半个月后再去二房时,那只奶猫儿没了。
“瑄哥儿哪有耐性养,五天便死了。”瑄哥儿的乳母笑说一句。
“死了也?好,养上一回叫瑄哥儿歇了心思。再也?不会整日嚷嚷着喊养猫儿。”
谢明裳路上眯了一觉,养回来点精神,有力气开口?冷嘲
热讽。
“在皇宫里鼓乐闹腾,倒还答得?有来有回的。出宫就?成?聋子了?刚才路边说了半天,放我回家里自生自灭,好过三五天死在贵府里。殿下一句没听见呢,还是装作没听见,还是懒得?答。”
萧挽风听若未闻,停在大宅子敞开的正门前勒停,自己?翻身下马,缰绳扔给亲兵,把?谢明裳从马背上抱起。
谢明裳整个人悬了空,一只有力的手臂横过她的腰,一只手臂托举她的腿弯,脚碰不到地。就?着这个抱孩子的姿势,她居然被掂了掂分量。
轻得?像只空麻袋。军营里堆土的麻袋分量比她重。
谢明裳一只手死拽着缰绳不放,挣扎着要踩马镫。萧挽风轻拍了下马臀,黑马咴咴叫着跑开,他抱着她往台阶下走。
就?着悬空抱起的姿势,两人平视了一瞬。
“你父亲护不住你。”萧挽风平静地道,把?她放在台阶下,当先往门里走去。
谢明裳被简短而尖锐的七个字扎了一下,人反而笑了,站在台阶不动。
“护得?住护不住,是我谢家的事。谢家和殿下没交情,轮不到你说这句话。”
萧挽风站在台阶高?处回望。灯笼映在俊美的面容上,明暗光线交织,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见唇线渐渐绷直,总之不是个愉快的神色。
他什么?也?没说,只抬起手,把?刚解下的大披风扔回她头脸上。
谢明裳眼前一黑。拉扯几下没扯动,人又被半扶半抱着过了门槛。
“……”什么?狗东西!
第23章二更
宅子大门敞阔,从?门里气喘吁吁跑了个穿直缀衫子的文?人出来,谢明裳瞧着像河间?王身边总跟着的亲信幕僚,众人都唤他“严长史”。
谢明裳的情况瞧着不好,严陆卿面色凝重,即刻命人请郎中。
请来的郎中是个熟人,居然?就是多年替谢家调配虎骨药酒的那位李郎中。大晚上从?城西药铺被人架来城北的深宅大院“看重症”。
倒霉李郎中眼神惊恐,坐立不安,诊脉的手都在发颤,只怕大宅女眷的重症看不好,被迁怒在自家头上。
隔着帐子战战兢兢请了半天的脉,却惊疑不定起?来:
“这位娘子的脉像确实不康健。从?远处说?,似乎年少时伤了身子根基,需要仔细调养;但从?近处说?,像是……缺食水。”
李郎中怕挑破了大户人家内宅隐私,小心翼翼问:
“敢问娘子,几日未用食了?不能?用,还是不愿用。”
谢明裳莫名觉出几分好笑,隔帐子道:“昨日吃的药膳,汤水太?苦,吃用得不多。今日整天没用饭食,饿得心慌。路上马车颠簸,又吐得头发晕。郎中帮我治一治。”
李郎中迟疑说?:“贵府厨房进些清粥,即可缓解……?”
“郎中好医术。”谢明裳隔着帐子喊:“严长史都听到了?回去如实禀告你家殿下。”
站在外间?旁听的严陆卿嘴角抽搐几下,转身出门去。
不久后,果?然?端上一小碗清粥。上好粳米煮得软烂,粥里放少少的南瓜山药,入口滋味微甜而香,配了四碟小菜。
谢明裳这些日子被宫里一天四顿的药喝倒了胃口,入口滋味觉得香甜,也?不过喝小半碗,再喝就感觉顶着胃了。
河间?王府果?然?从?里到外都是亲兵服侍干活,女婢半个也?无。
垂落的纱帐掀开一点缝隙,谢明裳注视着两个膀大腰圆的亲兵忙忙碌碌收拾碗碟,打扫地面,又把碗碟全取走。
名叫“顾沛”的河间?王亲信狗腿子进来转了一圈。
顾沛自称是六品王府亲卫队副。除了上头还有个队正,他排第二号,统领王府亲卫,在王府里官职不小了。
不知为?何?,却亲自来她屋里问查良久,表现得如履薄冰,不大安宁。收走桌上青瓷质地的笔洗,熄灭铜灯台,道了句“娘子休息”,阖拢门栓退出去时,居然?把灯台也?拿了出去。
谢明裳觉得更好笑了。
屋里能?拿走的全拿走,顾沛怕什么?怕她摔了瓷盘扎脖子,还是对着灯台尖角撞上去?
门外有人把守,耳边传来巡值走动的脚步声,却无人交谈。这处宅子的布局和谢家大不同,护卫的人手多了几倍。
外头廊子的灯笼光漏进屋子里。枕头倒是她带进宫又带出的药枕,又松又软,被褥也?是暖和的蚕丝鸭绒被。
软枕其实不是用来枕的,她习惯睡觉抱着。谢明裳翻了个身,在黑暗里抱着软枕,仰头打量花纹富贵的描金帐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