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陆续续,一上午功夫,又递来四五张请帖。
都是府上的小厮长随送上楼,什么话也不说,只把请帖递进,抬腿走人。
谢明裳翻了翻名字,有的认识,有的却很陌生。
其他几个倒也罢了,有一个裕国公家的世子,正经受了朝廷册封的国公府承爵人。论家世身份,骆子浚的侯爵比不过他。
谢明裳盯着裕国公世子的请帖。
谢家的武将门第,是从祖父那辈开始,从边军士卒一步步摸爬滚打、实打实靠战功积累升上来的。虽然她爹位高权重,但三辈往上布衣出身,跟京城的开国勋贵们不是一个圈子。
她半晌也没回想起,自己何时见过这位,怎么得罪的他。
如今谢家落难了,还特意送个帖子过来冷嘲暗讽,写好时辰地点,等自己上门苦苦央求。
多大仇多大恨这是。
谢明裳正对着满桌子的帖子琢磨,屏风外又有人叩了叩,这次送进一张红底黑字的名刺来。
谢明裳第一眼还以为看错,翻来覆去翻看几遍,硬生生给气笑了。
皇室姓“萧”,本朝尚红色,名刺底色正红,四角勾边的云纹套印了赭红色,署名处大剌剌地署上名刺主人引以为傲的‘萧’姓。
居然庐陵王遣人送来的。
杜二的嫡亲长姐嫁入的,岂不正是庐陵王府?
杜幼清算是庐陵王的妻弟,她跟杜幼清有婚约在身,如果早两个月嫁过去杜家的话,两边算正经亲戚。
如今谢家遭了事,杜家退缩不敢再提亲事,但两家婚约未退。庐陵王这厮连面皮都不要了。
堂而皇之把自己的名刺送来酒楼,在空白处随手写了几行字,‘谢氏危矣’,邀她夜里‘登门商议。
这些天家贵胄,不要脸起来,真是破廉耻。
谢明裳伸出手,掌心紧抵住胃部,微蹙起眉。
兰夏慌忙起身问,“怎么了娘子,是不是又犯胃疾了。”
“没事,就是突然有点犯恶心……给我杯酒。”
不是外面酒楼售卖的酒,而是谢氏早几年重金求来的药方,每月由固定药铺调配的温补药酒。
自打谢家从边关迁来京城,谢明裳身子始终不大好,无论去何处,温补药酒都要随身带的。
她抿了口温酒,带着酒香的暖意滑下喉咙,直达胃里,感觉好多了。因为疼痛而略微发白的唇色恢复了几分浅淡血色。
她抬手把庐陵王的名刺撕吧撕吧,往纸篓里一扔,吩咐兰夏坐去窗边,盯着御街上来往的车马,看看端仪郡主是不是快到了。
端仪郡主如今还没有出阁,住在母亲的大长公主府。
大长公主府的马车向来华丽气派,比普通马车大了两倍有余,车顶又有鎏金宝盖装饰,隔着老远就能认出。
兰夏搬了个木凳坐在窗边,认认真真盯了好会儿,欣喜地一拍手,“端仪郡主来了!”
谢明裳过去窗边,居高临下望去,果然看见队伍前呼后拥,仪仗卫士开道,众多亲卫驱散了拥挤人群,仆婢以清水浇洒长街,一辆华贵马车缓缓行驶过洁净御道。
那驾鎏金宝盖顶的马车行过梨花酒楼,停在路边。车帘猛地从里掀开,露出端仪郡主惶急的面容。
谢明裳眼尖,一眼看到她这位闺中好友鼻尖通红,眼角噙泪,视线紧盯酒楼临街窗外的雪白梨花,往上四处张望。
谢明裳这厢看见了人,端仪郡主那边也同时望见了她,两边视线对上一瞬,端仪郡主急忙把手探出车外,冲着她晃了晃,什么还没来得及说,马车里却又伸出一只养尊处优、圆润白皙的手,毫不留情地把车帘子拉上了。
兰夏愣住,“这……郡主她明明看见我们了,为什么不下车啊。”
谢明裳浓黑的长睫低垂下去,遮掩住失落神色。
“马车里不止她一个人。和郡主坐着的,定然是她母亲大长公主。如今我家出了事……也许,大长公主不希望我们再来往了。”
她伸手探出窗外,拔出那枝依旧鲜妍怒放的梨花。
“见到人就好。”谢明裳摸着雪白的梨花瓣,“有这份心意就好。不枉我们相交一场。”
兰夏泪汪汪地坐在窗边,“如今连端仪郡主都帮不上忙,我们怎么办呢。”
谢明裳把梨花枝随手搁去长案,正好压在早上收到的一摞请帖上头,坐回桌前,捡起银盅里一颗炒南瓜子剥开。
趁兰夏张嘴哇哇地哭,直接往她开开合合的嘴巴里塞了一颗。
“慌什么。兰夏,祸事临门,躲是躲不开的。须得找寻别的出路。”
兰夏顿时不哭了,嚼了嚼南瓜子仁儿,“怎么找寻别的出路。”
谢明裳自己也说不清。
她索性走到窗边,把几扇木窗全打开,窗外满树的雪白梨花随风簌簌地吹进二楼阁子。
湘妃竹帘卷起半扇,她斜倚窗前,俯瞰御街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
“既来之,则安之。兰夏,你也来看看。难得一次包场,莫辜负好春光。”
兰夏哪有心情赏春光,嘟嘟囔囔地剥南瓜子,谢明裳站在窗边嗑瓜子。正欣赏京城繁华盛景时,二楼木梯又传来脚步声。
扇屏木座再次被人‘笃笃’轻扣。
一名体面管事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门边行礼,替主家传话道:
“小人奉大长公主殿下吩咐,有几句话带给谢家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