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你且下去吧。”
“是。”
院外还下着细雨,灰蒙蒙的。
这两日谢庭川病了之后也没有好好休息,反倒是将书房中堆叠的军部文书全都批阅了,阿茶一直跟着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家将军在书房中晕过去。
谢庭川的身子较寻常人强健许多,晕过去倒是不至于,但他脸上还浮着一层淡淡的病气。
他走到堂前的时候咳嗽了两声。
只见堂中右侧坐着一个剑眉星目的俊俏男子,穿的是玄色锦袍和军用马靴,腰间配着一把弯刀。
萧煜恒见着谢庭川,慢慢地站了起来,行了一个军礼:“将军。”
“你我军衔相同,在京城就不用行礼了。”谢庭川从他的身侧走过,声线清冷,“谢家祖坟在京城外的津樵岭,我拖家带口行动不便,来回路上就得折腾四个时辰,萧将军可以骑马先行。”
萧煜恒摇摇头:“萧某举世无亲,一直将老将军视作亲父,除了老将军之外并无挂念,还是和将军同行吧。”
萧煜恒是谢老将军在行军路上捡到的孤儿。
捡到的时候他还不记事,父母姓甚名谁都不知道。
后来谢老将军将他带到军中,当作第三个儿子培养。好在这“儿子”也争气,不过二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是南疆的三军主帅。
“好,咳咳……”谢庭川掩唇咳嗽。
萧煜恒见状,扶了谢庭川一把:“将军可是病了……”
“前两日淋了雨,染上了风寒,没什么大碍。”谢庭川不着痕迹地躲开了,“萧将军先请吧。”
萧煜恒垂眸看了他一眼,脖间的喉结滚动了一番:“好。”
二人同乘了一辆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檐角上不断滴落着水珠,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
谢庭川闭着眼小憩。
“听说今年北疆更冷了。”萧煜恒主动道,“很多人都南迁了。”
“比不上南疆的毒瘴,”谢庭川客气又疏离地回复道,“听说萧将军奉命南扩,损失了不少兵马。”
“何止。”萧煜恒苦涩一笑,“也怪我们没有事先勘测山貌,才让那么多弟兄白白丧命。”
“你们也是辛苦了。南边的孟人常来骚扰边疆,自从军队镇压过之后,这种情况便好很多了。”
“孟人不过会耍一些小手段罢了,对付起来不难。”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寒暄着,聊的内容不是军事近况,就是百姓安危,仿佛只有这种家国大事儿能聊。
“回到京城这些天,将军还好吗?”萧煜恒倏然间问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
谢庭川垂下了眼帘,神色如常:“和从前一样罢了。”
“那……那就好。”萧煜恒的脸色不太自然,“在下总是担心陛下会为难将军和谢家。”
“萧将军。”谢庭川缓缓抬了眸看他,“其实按照父亲所愿,我本该叫你一声‘二哥’,我们算是一家人,一家人说说这种话也就罢了,但千万不能叫旁人听了去。”
萧煜恒难得地嘴拙:“在下知道……”
“我有军功傍身,位列朝廷正二品将军,而谢家祖上十数代更是出了不下三十位武将,他们尽是有功之臣,陛下怎么会为难我和我身后的谢家。”谢庭川压低了声音,“这样的话,以后不要再提了。”
省得……惹祸上身。
萧煜恒翕动了一下嘴唇,终究也没有说什么:“是在下唐突了。”
“谣言止于智者。”谢庭川又道,“外边的风言风语,萧将军就当作是没听见吧。”
接下来一个多时辰的车程,谢庭川都没有再和对方说过一句话。
谢老将军曾经料想到自己的几个儿子日后成就非凡,定是要为齐国镇守四方。但若是数十万兵权都被谢家揽去,恐怕会引得帝王猜忌,于是他从小就将萧煜恒和自己两个稍大些的亲儿子分开教养,给萧煜恒取了“萧”姓,而非随他姓谢。
所以谢庭川和萧煜恒并不熟识,甚至有些陌生。
三年五载才见一面的人,能有什么感情呢。
谢庭川不知道萧煜恒默默关心自己,知道了也不如何。他和贺昭之间的牵扯太深,关系太过复杂,还是不要连累了旁人为好。
好歹……是他名义上的亲人。
下马车前,萧煜恒还是回头对他说了一句:“若是将军有难处,一定要告诉在下,就当是在下回报老将军的养育之恩了。”
谢庭川微微启唇:“老将军是老将军,我是我,不必混为一谈。”
说罢,他也跟着下车了。
津樵岭的寒风更甚,吹得人骨头都疼。
戚风伴着苦雨,一副十分萧条的模样。
谢庭川没让人撑伞,而是站在风雨中,给自己的父兄都烧了纸祭了酒。
雨下得不小,但是纸钱还是点着了。
大概是上天也不忍熄灭这些孤子孤女的拳拳孝心吧。
“父亲,兄长,临舟不孝。”谢庭川在心间默念,“如今临舟无颜见你们,只盼日后在九泉之下相见,你们还肯认我为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