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以来的劳顿和疲惫,在精神放松后突然涌上,急需一次幼稚的睡眠抵消。即使马车并不平稳,她几乎没有惊醒的兆头。
狭小的空间满载着安静。
一声并不存在的轻叹显得格外突出。
『维也纳……伊秋,我才知道,为什么一定是这里——你早就知道,我们会在那里重逢。
『你看,你的心从来没有想要远离「贝多芬」。
『所以,这一次,依旧还是让我来忍受吧……』
空气中仿佛有什么滴落,一连串的涟漪温柔地推开。
『我有一些不舍,可是——
『时间跳跃。』
在伊秋还未察觉的时候,她的时间,被拨动了进程。
*
1787,波恩,清晨。
旭日初升,远方的路上还笼罩着一层薄雾,但驿站早已充满喧闹。
离别与重聚,每天都在这里上演。
“行李都放好了?路上多注意休息,换马休息的时候要去活动下身体……”
年轻的女孩宛若一朵发光的花,在来去匆匆的人群里格外显眼。她一边叮嘱着身边的青年,一边把手里的小竹篮递给他。
“你第一次一个人出行,就要去那么远的维也纳拜师……这点吃的给你,路上做个安慰吧。”
青年沉默地接过,神情有些不自然地回道:“上帝请原谅我的愚钝,大名鼎鼎的洛莱小姐何时起学到了一副老嬷嬷做派?我不是小孩子,你不用这样。”
“路德维希·贝多芬,你一定要这样说话吗?”布洛馨嗔怒着叉起腰,见他神色淡淡,不经有些黯然,“以前,她这样叮嘱你的时候,你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你都说了,那是‘以前’。”贝多芬收起篮子,转身准备上车,“那么,保重自己,洛莱,再会。”
她抓住他的袖子,低声问道:“三年了,即使你们都没有什么交流,你也还是那样吗?”
他定在原地。
贝多芬还是那么消瘦,只是时光沉淀在了他灰色的眼眸里。
他不再沾染昔日的童稚,笑容似乎从他脸上出走了,眉宇多了几分沉稳,举手投足间颇有些独特的气韵。
他的确不是当年的小狮子,他是正迈向音乐大师之路的青年。
良久之后,他的回答好似一声叹息:
“我是路易斯,永远都是。”
布洛馨眼眶微红,手指一松,放开了他的衣袖。
“那就很好啊,”少女故作轻快地说,“她后来不是没有给你写信,不知道为什么,给你的信总夹送到我们这……请原谅我,路易斯,我把它们藏了起来,现在都还给你,在篮子下面放着。”
青年一愣,不等他有所反应,少女将手置在他背上轻轻一推。
“别回头,路易斯,我为我的行为羞愧,但女孩子的心是如此复杂!妈妈已经教训斥过我了,我唯独不想现在你生气——看在我们像亲人一样的几年上,你要对我发火,能不能留到回来之后?”
“还有,最后关于伊秋的消息,她在维也纳,在你的目的地那里。”
少女松开了手。
青年捏紧了竹篮,毅然踏进车厢。
他说:“那我就顺路,把她再抓回来。”
*
维也纳。
“噢,我可爱的伊秋,为什么你老爱把自己藏起来?你是要和我玩躲猫猫吗?真遗憾,我抓住了你,但游戏不能继续——今天的大师太忙了,他有无数的来访者要去见……”
红衣的男人掀开帷帘,在小角落发现伊秋后,嬉笑着对她说着俏皮话。
他满意地看着她一脸无可奈何,脸上的愉悦快要从嘴角漫出来。心中一动,他一把夺过伊秋的高脚杯一饮而尽。
“呼——我的嗓子活了过来,赞美小可爱的酒水。等下会来一个年轻人,我要考察他的钢琴。你无聊的话就听听看,在我这里躲猫猫,可要收取一点‘特殊费用’。”
他理了理自己的白色假发,挥手后转,大步离开。一边走一边还絮絮叨叨自问“那个年轻人叫什么名字来着”。
帷帘被掀开又合上,男人风风火火地出现又离开,只留下一句莫名其妙的嘱咐,令伊秋有些哭笑不得。
她抬头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呆,回想起男人本就顽皮跳脱的性子,毅然认定那个人就是心血来潮的捉弄,不必过多在意。
伊秋把高脚杯揽过来,拿起酒瓶正准备把空杯斟满,钢琴上的平均律就隔着帘幕飞了进来。
她的手一抖,红宝石般的酒液冲出杯子,在矮桌上留下一片水泽。
往昔的画面走马灯般在她眼前闪过,伊秋有些晕眩,不得不止住颤动的手臂,将酒瓶放好。
波恩的风仿佛吹到了维也纳。
触键、音色、呼吸、旋律……每一颗音符都在唤醒着深处的记忆。那些弹到卷边的乐谱,被铅笔标注的谱面,黑白色上坚毅的指节,慢慢汇聚成一双灰色的眼睛。
即使时隔多年,她只听一句,就能清晰地分辨出他的琴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