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雷明走近,「你再哭可真招霉运了。」
陈秀春艰难忍住。
雷明安慰一笑,上扬的嘴角却牵动痛处,让他极短暂地皱了皱眉。他答应过奶奶不让她担心,可惜总是事与愿违:「奶奶,说到做到真的好难啊。」
「你才知道。」陈秀春揪了揪他的耳朵,浸在冷水里的心这才活泛了些。
她擦掉最後的眼泪:「这两天霜冻,等衣服不滴水了就拿回屋,我起个火盆烘一烘。」
「好。」
半小时後,雷明吃到了一大碗汤圆,但和昨晚的相比,糯米皮一热就烊成了黏稠的浆糊。
陈秀春得知昨晚罗慧给他送了去,而她今天连搪瓷罐也没来还:「大冷天的淋了雨,要是冻伤风就造孽了。」
事实上,罗慧的确被冻得不轻,可是临近过年,家里有好多活要干。杀完猪做完豆腐,转眼就是二十七。她从鼻涕咳嗽转到头疼脑热,强撑着洗完所有脏衣服,终於支撑不住倒在了床上。
当雷明罕见地站在她家院子里,只有金凤面露难色地扫着地:「她没出门,但身体不舒服。」
「怎麽了?」
金凤不答,问他:「你手里拿的什麽?」
「围巾和棉袄。」他下意识捏紧了,「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没什麽好看的,给我吧。」
金凤想接,他却不递,只是重复:「我想进去看看她。」
罗慧在床上躺得不久,但躺着似乎比站着更难受。她想喝水,一只手比她更快地拿到了碗。
「雷明?」她怀疑自己看错了,「你回来了?什麽时候回来的?」
「前天。」雷明让她喝了水,再把烘乾的围巾和棉袄放在床边,没说话。
金凤站在门边,想问他看完了没,想送他出去,但他就直直地站在那儿,低着头,竟让她有种错觉:他不是十六七岁的学生,而是在外奔波带着一身风雪回家的青年。
她没催促,把门开到最大,出去继续干活。
罗慧想起身,但没力气,只定定地看着他,挤出艰涩的笑容:「你是第一次来我家吧。」
「……嗯。」
「我房间里的东西很多。」
「不是东西多,是地方小。」雷明站在这里略感局促。床小窗小桌子也小,他的头几乎能够着往下吊的白炽灯。
罗慧打了个喷嚏:「外面有风,你去把门关上。」
雷明犹豫两秒,还是照做。
罗慧这几天很难受,伤风是身体难受,但心里比伤风更难受。
她憋了半天问出一句:「你还好吗?」
「好,奶奶没骂我。」
罗慧看他脸上是消肿了:「奶奶是讲道理的。」
「也可能是她老了,打不动了。」
罗慧鼻子一酸,又问:「那你身上呢?他们不是用铁棍打的你吗?」
「也都好了。」
「可是细想真的生气。」她侧着身子,仿佛自言自语,可雷明听得一清二楚。
「就算你和孙旺辉是对头,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你帮他家卖砖,面子上就已经和解,结果旧恨没了又添新仇,你和他为姚建兰打,为胡汉打,每一次都和他站在对立面,他是绕不过的一道坎吗?恩怨永远没法了断吗?」
雷明走近,於是罗慧声音更低:「雷明,我是真的想不通,为什麽你明明没做错,可受苦的是你,憋屈的也是你。就因为你单枪匹马,还是运气不好?我觉得你已经很努力了,不管是找师父还是找行当,都全靠自己,没有踩着别人伤害别人……」
她顿了顿:「可是,如果是运气不好,要怎麽改变呢?求神拜佛吗?如果神佛能保佑给他上香进献的人,坏人也去,他们会保佑坏人还是好人?要是坏人上的香比好人还多,而神佛按多少排序,好人拜得再诚心又有什麽意义?」
雷明蹲下身:「罗慧。」
罗慧抹抹眼睛:「我这两天心情一点也不好。你被打就和我被打一样。因为我们的情况差不多,我们都要摆脱贫穷,摆脱无所依靠的处境,可是事实证明摆脱这些一点都不容易。」
虽然她没被打,但暴力充斥在她的周围。她作为女生,一个能读书的丶成绩优异的丶被老师看重的女生,在学校优先享有不受侵扰的屏障,而在屏障之外,恃强凌弱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她连获知和阻止的能力都没有。
雷明看她眼眶湿润,不知她这些话背後积压了多少情绪。这些情绪或许早就存在,或许在她来找他的晚上就该爆发,可是她没有。她的愤怒丶无助丶对他的怜悯都如此清晰,而她的自省比他来得更深刻。
雷明想像安慰奶奶一样安慰她他没那麽怂,他能报仇,可是仇恨就像锁在身上的巨石拉着人下坠。
「你还要继续跟着胡汉吗?」罗慧担忧地问。
雷明看着她,随即点头:「会。」
这也是他在凄风苦雨中考虑清楚的事。胡汉是奸,但後面跟着个商,和他算帐能算得清:「我和他不会成为朋友,只能互相借力。」
「他是你的靠山。」
「不,他是我要翻过去的山。」雷明说,「以前孙旺辉是,我打赢了他,翻过一次,但最後打败他的是胡汉。」
「现在胡汉拦在你面前,他比孙旺辉更厉害,对你也更友好,但这只是因为你对他有用。」罗慧试图理解他的意思,「你要翻过他,不是从山脚绕,是要往上爬,要比他站得更高。」<="<h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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