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把这串类似道别词说完,便拍身而起,迅速拐入客栈另一间房。在房间里,“神针门”神针婆婆的大弟子正不耐地等着她,见她一进来,就说:“是你托人说要出高价收我绣品,结果一见面就让我好等?”
“前辈莫气,”季卷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足量金银,“我向来仰慕前辈绣工,在价格上,绝不会令前辈有一点不满。”
见那妇人脸色稍霁,她才又拿出几张人力纺织而成的棉布,凑近了问:“我也自幼喜好织绣,听闻前辈出身江南织绣世家,可否指点一番我拿家边野棉织布的手艺?”
妇人随意瞥了一眼,只觉得她拿出的麻布实在粗陋,看在金银份上才接到手上,仔细一捻,脸色立变:“这不是麻,也不是羊毛?你是拿何物纺织成的?怎么从未有人拿此物尝试织造布匹衣物?”
季卷见她上钩,笑得更甜,笑出两个酒窝。她甜蜜地拿回棉布,在妇人拉丝的视线里折好、放回怀里,才不疾不徐道:“前辈自然未曾听闻,这是棉花。我们青田帮在福建试种多次,如今亩产已有百斤,只是纺织工艺仍是粗糙。想到前辈出身神针门,自身绣艺又独步天下,才想来请前辈往福建客行一趟,一道研究这‘棉’的种种妙用。”
妇人的一双眼已凝在遮遮掩掩露个角的布匹上,啐道:“你这小滑头,想骗我过去,还打什么仰慕已久的旗号!”她脑中已在回忆平时只当观赏的棉居然还有这种妙用,忍不住道:“你且再拿我看看,我就随了你去福建!要是你说的话有五成为真,我喊神针门整个搬迁过来也是无妨。”
二人在室中密谈许久,等完全谈妥,季卷送妇人再归来,见那个病号居然立在客栈外,听到她足音,立即抬头道:“我要走了。”
季卷又谈定一件大事,此时心情正好,于是笑道:“走便走,我连你名字都没问,你何必还非要等着知会我一声?”
病号表情一沉,冷冷道:“我乐意!”
他说完这句,又斜睨她一眼,说:“与你谈话的是‘毒红针’应红,脾气古怪,常因小口角将人当场刺死。你与她合作,小心分寸。”
这才是他特意留到此刻要和季卷说的话。季卷恍然,觉得这人除了说话总不中听,行事却相当大气,倒是值得一交,于是摇头笑:“她只要对我有用,大节无亏,就算喜欢每天躲在我床底下刺杀我一百次,也无伤大雅。”
说到此处,出于衣锦夜行的显摆心理,她又拿出那块棉布,喜滋滋问这个一看就不事生产的世家公子哥:“知道这是什么吗?”
世家公子哥果然不知。
她这时分享欲旺盛,也不嫌麻烦,解释道:“这是棉布。按理要到朱八八那个年代,棉花种植才成为常态,棉花的织造工艺,更在之后。我花了好几年才解决了相对高产的棉花种植问题,如今又拉来应红和神针门入伙,等以后改造好织机,这小小棉花,已足够叫很大一批人不至于冬季冻死啦!”
同季冷粗略讲到此,季卷一勒缰绳,似回想起足以快慰的事,颊边漾起两粒酒窝:“在京城那些锦缎铺子里,我见有几家已用上了我们改造的织机,也有些店铺,少少挂上几件棉服,问了价格,也是相当低廉。这项技术不为盈利,因此也没刻意隐藏,只是非得是有心人,才能细心打听到具体信息。”
“后来我们去到天泉山脚,我见万亩良田里,拨出了一片种着棉花,便已知那身处京城的有心人是谁了。”
她越说越高兴,季冷越听越愁苦。她忆及那些辛苦攒下家业的往事,又想到此番归去,有盟友襄助,整片东南已在她野望之中,便也来不及关注季冷又在想什么,兴奋打马,加速往福建路奔去。
父女两人修为上乘,不需休息多久,又家资颇丰,马匹累了就去城镇更换,一路顺遂,不日便已踏入福建路,青田帮领内。
一踏入福建路,便觉境内氛围紧张,那些已过了好些年安生日子的村人脸上又带上隐隐忧虑。季冷眉心一皱,跳下马,随意找了个村人问:“我见这周遭乱得很,是糟别地匪帮侵袭了吗?”
村人被突然闪至眼前的壮汉吓了一跳,定睛见是季冷才大喜:“帮主!”他视线又落到季冷身后仍骑在马上的季卷,更喜:“小帮主!”
他这回立即找到主心骨,告状似地说:“就这半旬内,福建路周边三十六道的大爷,总是不时地过来骚扰!帮内爷虽然时时巡逻,但总有些照看不到的时候……”
季卷怒意勃发。她生气起来,面色愈发冷冽,嘴角一撇,冷笑:“不去袭杀青田帮总舵,却躲在幕后,用此下作手段骚扰平民,我还把六分半堂当做劲敌,原来是我高看!”
好言安抚了村人,说他们既已归来,只需安心生活就是,她随即一夹马腹,往总舵急行去。
练兵的人
福建山多,开出的大多都是小路,此番周遭处处留有杂乱痕迹,偶见青田帮帮众巡逻,神色也十分紧张,显然被三江六省的绿林道持续试探调动得精神疲惫。季卷与父亲攀上一座山头,往下望去,竟见一支穿着青田帮短打的五人小队,浑身狼狈,穿行在茂林中,身后正缀着数百位绿林人,似是恨极,无论林路如何难走也不放弃。
再定睛一看,季冷方寸大乱,只见那五人间为首的是位黄衫妇人,惯戴在头上的小帽歪斜,连神气的翠羽都被冷箭射落,顾盼间神色惶恐——不是他坐镇总舵的夫人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