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南发出了声冷嗤,和他重逢这么久了,终于再次展示出了自己说一不二的刚硬。
嘴硬且逞强的岑归年还没撑过十分钟就沉沉地睡了过去,露出了一副安宁的睡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轻扫下来,没挡住眼下熬出的青黑。
开车本来就是耗费精力的活儿,他该是累极也困极了。
姜南听见了他平稳的呼吸声,默默地升起了岑归年那边的车窗,只留了一道一指宽的缝隙。岑归年这人有贪凉快的毛病,除了夏季最炎热的那阵儿,其余时间只要在车上必定是要把车窗摇到底的,仍由那刮过的风吹拂他的脸。只是现在已经转凉了,任由冷风直吹他的脑袋,他免不了要感冒了。
与此同时,姜南脚下放松降下了车速。岑归年就在他刻意营造的舒适环境中昏天黑地地熟睡着。
再睁开眼,车已经停在了目的地,昏暗的夜色中仅剩远处的路灯始终以微弱的冷光尽职尽责地照射一小圈地面。
睡意褪去,岑归年眼中闪过了几分懊恼与悔意。但不得不说他确实在短暂休整之后感到身心放松了许多,这正是姜南坚持的用意。
姜南原以为岑归年下午同意了交换就不会再执着独揽活儿干,谁料他打定了要弥补下午偷懒的主意。这次他连姜南随身背的小包都没留下,直接塞进了他自己的登山包里,放好后哼哧哼哧地背上山。
要不是姜南随时可能拍景色,岑归年连他胸前挂着的相机都不会给他留下。
吃了教训,岑归年这次攥紧了腰前的背带以免姜南趁他不备抢去。他脚程快,即使他偶尔需要停下脚步来确保身后的姜南跟上,也不会和姜南对视,用这举动杜绝了和姜南交谈的可能。
不给姜南机会出声也就不用担心姜南再次强硬要求分担。
屡次想要张口又被打断的姜南只能被迫沉默。他心中纳罕,怎么岑归年一觉醒来非但没有消除别扭,看起来气得更狠了。
搬行李姜南没机会上手,搭帐篷自然也被岑归年当做了自己要做的,姜南连帐篷杆都碰不着,只能老老实实地被岑归年安排去了守露营灯。
好一个精挑细选的不累人又有存在感的活儿。
姜南嘴角控制不住地抽了抽,再这样下去他就快被岑归年洗脑成功了,真觉得自己肩不能提手不能扛了。
姜南的小马扎放到了挂起的露营灯旁,岑归年专心致志地搭帐篷时,无事可做的他只能滑手机玩儿。
山上的信号算不上好,消息总要先漫游几圈才能发送成功,姜南事先说了自己在山顶,因此李维并不介意。苦哈哈加班的他把为数不多这个点还没睡的人——姜南当做了最好的打消无聊时光的对象,显然他们的想法不谋而合。
被问起为什么突然去了外地,姜南想起李维还不知道他的老板是岑归年,不能说是岑归年的安排就只能含糊成是自己临时起意,对此,李维不无羡慕。
李维:【说走就走,我太羡慕了你我的哥】
李维:【不过这倒是挺符合我印象里的姜南】
李维可没忘大学里的姜南有多肆意,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他几次人影。说起从前,他犹豫几秒后还是打下了字,对姜南说出了实话。
李维:【前几天不是校庆吗?我就回了趟学校,遇到了陈教授就聊了会儿天,他知道我和你玩儿得好,还和我聊了你】
姜南:【你们说什么了?】
时隔多年再次提到恩师,即使只是个聊天和转述,姜南还是下意识地紧张了起来,像是回到了交毕业作品的那天。
李维:【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我你最近在做什么,我说你前不久辞了工作,这会儿捡起了老本行又开始做自由摄影师了……陈老师当时沉默了会儿,然后说了好,我也不懂他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李维:【他还问我要了你的联系方式,但看你这反应,他估计也没加你吧?搞不懂搞不懂,上学那会儿我就没摸透他老艺术家的性格】
姜南小小地失落了一把,就算他想要自欺欺人也做不到,光是回想起陈老严厉的目光都觉得难受。
想起陈老,他又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向他抛橄榄枝的武道秋,青年摄影大赛……等等!
姜南想起了这两天收到的陌生短信,其中有一条便是青年摄影大赛的报名网址,起初他以为是武道秋发来的,后面看到是陌生号码又以为是钓鱼短信没理会,可现在看——
姜南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口口水,退出了聊天界面找出了那条短信,微微颤抖的手指打出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姜南:【请问是您吗,陈老师?】
等待回复就像等待黎明的到来,漫长得可怕,姜南在时间的流逝中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与此同时,他还确定了另一件事。
他抬起头,盯着朝自己走来的岑归年,视线毫不偏移,一字一顿地问:“岑归年,你为什么突然就说要来山顶看日出?”
喉结再次滚动,嗓子里似火烧过般干渴又灼热,他放轻了声音,“是为了我吗?”
寂静的夜里,他在等一个回答。
可以是一声不屑地嗤笑,可以是“你想多了”的嘲讽。
也可以是……
地尽头(6)
黎明到来前的时分是最为黑暗的。刺骨的冷风抽在刚成型的帐篷上,篷布被扇得哗哗作响,套在顶杆上的露营灯也控制不住地随风摇曳。
光影照射的模糊轮廓中,岑归年短暂失焦的瞳孔和灯影下姜南微微蜷缩的指尖边缘,有着同样模糊的泛暖白色的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