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把院门关了,带娘回了屋,叫她坐着歇息,她打开衣柜把娘今儿带来的衣裳仔细叠好,再寻了个位置放规整。
赵素芬坐在床边没动手,笑着看她忙活,道:“这么仔细干啥,要我说就放背篓里得了,到时拿出来还不是往背篓里一塞,叠再整齐都得乱,白忙活一场。”
“可没‘到时’了,这衣裳啊,还真得仔细叠好放衣柜里,在没进山之前,您都得从里头拿。”桃花看着娘笑,见她迷迷糊糊好似没听懂,便把大虎之前在灶房里说的话,学嘴给她听,“这回可不是接您过来耍几日就回家,就没打算让您再回去,大虎的意思,过个几日,您和他带着满仓回去,随便找个借口,蚂蚁搬家似,一点点把家中物件搬过来,被褥家伙什,不拘啥,你们平日里能使上的东西,回头全给拿去山里。”
赵素芬一惊:“外头竟这般不安生了?”她不是啥蠢人,女婿这么说自然有他的道理,除非形势不乐观要开始往山里跑,她想不到别的原因。
桃花叹了口气,把叠好的衣裳仔细放衣柜里,娘的衣裳和两个弟弟的放一起,衣柜不大,只能这般将就了:“具体的我也不知,大虎是个有成算的,他既然这么说,我们听就是。山里虽也危险,但若外头真不安生,还不如远着人过日子,啥都没有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她还担心娘不愿意,坐到她身边,抓着她的手撒娇道:“您别生气,没有事先和您商量也是情况所迫,前头我们和大哥二哥他们在山里建了两个月房子,大虎下山后都顾不上歇脚,隔日便去了县里,从县里回来就去了周家村接你们。他是个粗心人,没那份细腻心思,但比孝心,我都要差他三分,啥事儿他都安排好了,您和满仓的屋子也是他出大力建的,他特别特别好,您女婿特别好,娘。”
赵素芬拍了拍女儿的手,眼角热热的,一个劲儿点头:“好,都好,你们都好。”说完又笑她,“你是咋觉得娘会生气的?娘这辈子一直是自己给自己出主意,你当这多好不成?真就好坏都自个扛着,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娘这肩头啊,也沉得很呢。如今有女婿给我卸担子,往后的路咋走,他都给我仔细铺好了,半点不叫我操心,我只需抬脚就行,你说我能不高兴吗?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生气你们的气!商量啥,有啥好商量的,娘愿意听你们的!”
她赵素芬若是不识好歹,哪儿能走到今天。
她笑着抚了抚女儿脸,主动提道:“倒是可惜上次没去老屋瞧瞧,听你说了几回,娘都好奇山里日子咋过呢。”
“上次去可没啥好瞧的,指不定院里还有没锄干净的野草呢。”桃花笑着说,“如今不同了,屋子是新建的,还围了两道院墙,安全性提高了,住着也没那般害怕。”
至于山里的日子,她摇着娘的手,哄道:“您下回和我们一起进山,亲自住上几日就晓得了,不难熬的。”
赵素芬笑着点点头,竟有些期待了。村里有啥好的?东家长西家短,整日为了那些芝麻绿豆大小的事儿干仗吵架,热闹是热闹,但也烦人。
她听了一辈子的闲言碎语,反而想过安静日子。
午后时光悠闲,桃花拉着娘睡了会儿午觉,睡醒起来时,卫大虎已经带着俩小尾巴回来了,几人正蹲在院子里拾掇羊毛。
羊毛是打算用来塞被芯的,乡下人哪儿会啥手艺,就是最简单粗暴的把羊毛洗干净晒干,就和塞稻草棉花一样,往被子里塞。日后若洗被子,就拿个筲箕啥的把掏出来的羊毛装好,待被套洗干净晒干,再把毛塞回去。
眼下他们便是在干第一道工序,洗羊毛。
老大一个木盆,四个人围成圈坐在小马扎上,大人是在认真干活儿,小娃子却当这是新鲜玩法,小手搓着羊毛快乐的不得了。
桃花也没打搅他们,她去了灶房,锅里还有他们洗羊毛剩下的热水,她全给舀了出来,把大虎从二舅家拿回来的锅子里里外外擦洗饿了一遍。她洗锅的时候,赵素芬从水缸里舀了水到锅中,坐在灶膛口起火,又烧上了半锅热水。
天儿冷,半点省不得柴火,甭管洗个啥,最好都用热水,不然凉水是刺骨的冷。尤其是妇人家,好些个病痛就是这么积累下来的,等上了年纪,身上的毛病便钻出来了。
她自个受了这些苦,自然不想女儿也经一遭。
桃花把锅洗干净,去院里的木板子上挑了几块肉,选的都是肉质嫩的部位,小心翼翼给切成了薄如蝉翼的薄肉片。时间充足,她也有那个闲情逸致,仔仔细细摆盘,肉片一张张贴着盘子,整齐规律得叫人见之心喜。
晓得家里人的胃口,她切了老大一盆的肉片,这些是没有摆盘的,虽不漂亮,胜在量多。摆盘吃的是一个氛围,真要说那个量,怕是全加在一起都不够卫大虎一人吃,桃花自然是晓得的,所以盆里的才是食材。
羊肉片切了老些,羊杂她自然不会落下,羊肚羊肠羊肝羊血,全都用盆装好。
肉类只是羊肉羊杂未免有些单调,鸡鸭不能动,鸡蛋倒是可以。她便叫娘帮着把锅中热水舀入木桶中,她去堂屋拿了十来个鸡蛋,全部打到盆中,又切了些青菜碎丢里头一通搅拌。
赵素芬见此便往灶膛里添了些柴火,待锅中一热,桃花往锅里舀了些猪油,油温一热,她便把鸡蛋倒入锅中,等这面煎至焦黄,她小心给翻了个面。十几个鸡蛋呢,加了青菜碎,那量着实不少,来回几次翻面后,她把鸡蛋小心铲到砧板上,用筷子夹着边儿对叠数次,拿着洗干净的菜刀整整齐齐切成小四方。
切完,她擦洗了一下菜刀和砧板,从篮子里拿过二舅他们拎来的菜,洗干净全给切好。
一盆又一盆,一盘又一盘,整整齐齐堆满了灶台和桌子。
烟囱里飘出寥寥白烟,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雪花。
前一刻天还是亮的,后一刻便觉得天色暗得有些看不真切。
堂屋里点着油灯,放在桌子中间的锅中咕噜噜冒着泡,而围绕这锅子四周摆放的是满满当当当的菜肴,摆盘漂亮但不咋实用的薄羊肉片,扎实但不咋好看的两盆厚羊肉片,已经凝固的羊血,还有一盆盆的羊杂,另一边则是菜,甚至还有老大一把洗干净的野葱。
蘸料自调,葱花芫荽酱油辣子。
一家子围着桌子而坐,所有人脸上都是笑,狗子最会哄人,他紧紧挨着卫老头的坐,一口一个叔,亲热的不得了,闹得卫老头是笑得眼不见牙。
不过他也没忽略满仓,都说会哭的娃子有糖吃,虽说是这个理,但这一颗糖给一个娃子,还是愿意撇成两半分给两个娃子,偏心不偏心不都是大人说了算?卫老头便是如此,他心里确实喜欢更活泼闹腾的狗子,但对满仓也好,夹肉都是哥俩一人一筷,丝毫不偏向。
赵素芬在旁边瞅着,心里亦是感叹万分,要不咋说女婿好呢,人好好一个,家好好一窝,上头不歪,下头咋歪的了?虽说嫁人更看重男方本身,但若他家中都是明事理的长辈,孩子咋都不可能差到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