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看着他,目光如冰如剑:“玉门关一战,是先帝要你带走我母亲的,是吗?”
季先生默然,片刻后才道:“我心愿已了,等我说完,你可以杀了我。”
师父不答,只道:“先帝忌讳我父已久,那一战,你们拿我母亲逼他,他降与不降,你们都是要他死的。”
“不!”季先生断然:“先帝不过是想知道你父亲的护国忠心。”
“他不信他。”师父摇头,不再敬称先帝,只用了一个“他”字。
顿一顿,又道:“而子锦,不信我。”
他也不再叫他皇上,在他口中,只剩下“子锦”。
“是你不想战了,为了一个女人,你要把这一国的期望都扔下,你与你父亲一样,虽为战将,却存私心。”
师父望向远方,声音虚无:“我已领旨,怎会不战?”
“是,但雁门关之后呢?”
如果我还活着,一定会为了这充满血腥味的对话流泪,可惜我已经没有眼泪可以流了。
果然是他。
我想起子锦跪在血泊中的样子,冰雪一样的脸,将我的手从垂死的老人身上拿开时,从掌心到指尖稳如磐石,没有一丝颤动。
耶律成文以为季先生是他安插在中原的一枚棋,其实不是的。
师父以为季先生是反间辽国的一把剑,其实也不是的。
原来至高之处自有无形的手落下来,冥冥中安排一切。
我原来总觉得,子锦登上皇位,多少有些非生即死的被逼无奈在里头,但现在想来,他心机之深,手段之狠,早已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纵有过荒唐无稽,或者偶尔真情流露,也是草蛇灰线,浮脉于千里之外,这一局棋,他才是那个最后落子的人。
帝皇之路是这世上至险的一条路,万仞悬崖,一线浮空,路的尽头虽有巍巍王座,但一步踏错便粉身碎骨,岂是谁都能坐上去的。
子锦要的不止是夺回雁门关,也不止是铲除叛逃敌国的兄长这个隐患,他比谁都看得更高更远,他想要敌国尽灭,将这多年来的心腹大患归入属于他的山河社稷。
至于那个唯一曾被他引为知己与朋友的人,一个民心所向,却终会离开他的武将是留不得的,他可以翻手要他生,亦可以覆手要他死。他将重复当年他父亲的命运,一切都是他自己选的。
“既为天子,社稷为重,怎可心存侥幸?”
“够了。”
季先生抬头。
师父开口,声音冰冷而疲惫:“我不杀你,云旗定是来接你的,回去告诉子锦,他与先帝的苦心,徐家人都明白了。”
“……”
“替我传话,徐持既为战生,亦为战死,让他可以安心。”
师父说完这最后一句,转身抱起尸体,再不看季先生一眼,竟是要走了。
墙上唯一的火把突然熄灭,师父的背影立刻被黑暗吞噬,像是永远消失了。
我惊骇,忘了自己是没有实体的,拼命地用手拉他,想要将他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