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山层峦叠嶂,峰谷复杂,虽然我是在山里长大的,但每次有意躲起来,都要让师父找上老半天,没想到现在轮到我找师父了,一样云深不知处,跑得我扶膝盖。
家里自然没有人,屋后也不见师父的踪影,刚才我才从溪边回返,除了这几处,师父还会去哪里?
我越找越着急,最后都想扯着嗓子喊起来了,头顶传来声响,我一抬头,就看到鹰儿落在我近前的树上,侧着头看我。
我惊喜,跑过去讲话:“看到师父没?带我去找他。”
我跟着鹰儿跑了一路,终于看到师父的身影,他立在山崖之上,穿着简单的袍子,宽袖舞风,随时都会凌风而去那样。
我忽觉惊恐,不及思考便跑过去从后头一把抱住他。
“师父,你在这里做什么?”
师父回过头来,第一句话就是。
“你叫我什么?”
我要过得一会儿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然后在气喘与慌乱中慢慢涨红了脸,声音低小,头都抬不起了。
“佩秋,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微扬眉,把手放在我发根下揉了揉:“跑很久吗?都出汗了,回去吧。”又伸手来拉我。
我被师父拉住,只觉得自己手腕都软了,转身时往山下看了一眼,却见极遥远处一片明黄,旌旗摇曳缓缓而来,日光反射中仿佛海市蜃楼。
☆、
上山来的是一队内侍,徐平跟着一起来的,说是带人上山,看上去更像是一路盯着他们来的,我这才知道原来徐平就住在山下,守门那样一直不曾离开。
内侍们扛来箱笼无数,打开全是滋补珍品,还有各式御赐之物,珠宝金银自不用说,更有各国朝贡来的稀罕物,不要说师父,连我都有,一大箱精工刺绣的衣裙,环佩镯链,指明是给我的。
师父要跪下接旨,领队的万分惶恐地阻止了,还说皇上在朝上就亲口说了,武威侯劳苦功高,从今后听旨免跪,另外这次他带来的是密旨,侯爷私下看了就是。
师父问皇上可好?那小太监面嫩如花,二十都不到,一看便是宫里的新人,说话都战战兢兢的,听得人肚肠痒。
“皇上一切都好,只是国事繁忙,又常常挂念武威侯的身体,日日在朝上都提起侯爷,盼着侯爷能够早日康复回京。”
我在旁边听着,心里默念“一辈子都不回去才好。”
师父转过头来看了我一眼,像是听到我肚子里的声音了,又开口道:“玥儿,别立着了,去泡些茶来。”
小太监比我反应更大,赶紧地摇手:“奴婢们怎敢劳烦侯爷费心。”
我向来听话,师父要我走便走了,只是才从堂屋转出来就看到太师父蹲在里屋门边上,一脸委屈的样子,我一愣,想说话却听后门轻响,走过去开门,却是徐平立在外头。
我与徐平走到屋后的药圃里说话,徐平第一句话就是。
“侯爷的身体怎么样了?”
师父封侯三月,徐平早已经改了口,只有我听得不习惯。
但我与徐平向来亲近,说话也没什么顾忌,听他这样问立刻就答了。
“不是很好,不过……”
徐平神色一紧,不等我说完就急道:“还在呕血吗?”
我摇头:“不。”想想又问:“我走以后是哪个御医替师父看诊的?”
“李御医,朝里都知道的世家,老御医还是带着他孙子一起来的,对了,你应该记得他,李程,在北海当过军医那个。”
我当然记得李小御医,李小御医世家出身,鼻孔一向朝着天,在军营里对我嗤之以鼻,又在只剩我们俩时略有些尴尬地就他所不解的蛇毒问题询问了我一番,我把自己弄得满脸疹子那次,军医里只有他跑来看过我,后来想想,其实他人还是不错的。
况且除了师父与他身边人之外,军营里给我留下的印象的并不多,或者有印象也是让我避之不及的,王监军便是一例,我能够记得李小御医,还不是因为厌恶,实属不易。
但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却眉头紧蹙。
既然是御医世家,会不知道用药的轻重与后果?是子锦坚持让他们入府看诊的吗?那些药也是子锦要他们开出来给师父的?
子锦……即使是想到那个名字都让我恐慌与紧张。
“怎么了?我爹不太想让御医进府,但皇……皇上坚持,一开始情况还好,后来侯爷开始在夜里咳喘不止,最后那日上朝,我立在昭阳殿外都听到里面的惊呼,御医来的时候侯爷朝服上已经全都是血,地上也是……”徐平说到这里停下,低头看着我:“对不起,我不该对你说这些。”
我揉揉脸,尽量摆出一个正常的表情。
“没事,师父回来就好了,你一直在山下吗?为什么不上山?”
“山下有一队人在呢,不止我一个。”徐平答我,说完想一想,嘴角翘了一下,那张娃娃脸又回来了:“侯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有你照顾他就好了,我们不想上山来打扰你们。”
那些内侍并未在山上停留多久,离开时仍是徐平送他们下山的,我与他说完话之后脸一直是红的,跑进厨房就不出来了,厨房里一边熬着药一边炖着汤,窗下还晒着太师父爱吃的玉米辣椒与干果,就算只有我一个人在都是满眼热气腾腾热热闹闹的,过一会儿太师父推门进来了,仍是一脸委屈的样子,抓了把干果摇头晃脑。
我问:“太师父,他们都走了吗?”
“都走了。”太师父没好气地。
其实我一直从窗里看着,看到徐平带着那一大队人马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