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不料,转头,这个雄心壮志之士,就将九家子掌舵人给背刺走了,到现在遗老会内还在就崔氏可不可信争执,若非静慧那边稳住了,崔闾这边在爆雷之初,就该有人来取他命了。
崔闾一阵沉默,有心算无心,若非他提前看透了张廉榷的本性,恐怕真有可能成为他登青云路的踏脚石,回头若被查出个什么来,自己指定是洗不清的,如今却是一了百了,那张廉榷再也掀不起浪来了。
厅内小小静默了一瞬,崔闾打起精神来,再次看向夏信然,“静慧与我用性命保证了,说你们这一辈的人,都只是想好好的过平静生活,许多人非常反感遗老会的安排,但为了洗白身份,不用一辈子生活在墓底暗无天日,就只是在假意遵从遗老会,迎合面上官方行止,是也不是?”
夏信然点头,苍白的脸上带上了岁月侵蚀的痕迹,哪怕这许多年养尊处优,可因为心思重,并没能养出富贵尊荣气,反而身上带着暮沉之气,他道,“遗老会每年会从各家皇遗子里,挑选合适的人,送入江州明面上的乡绅富户家里,或当养子,或当仆奴,亦或……借腹传宗,我们大部分人就是这么来的,包括崔氏子也被借过种。”
遗老会为了延续所谓的尊贵血脉,一开始是不许让皇遗子们与外通婚的,可后来发现交叉繁衍出生的孩子,多有智力问题,别说通过考核送明面上,伺机替祖上翻盘,连守个墓门,都不知道去抠门上的贴金白玉做花销。
赵元思一脸嫌恶的补上,“有许多孩子出生便带缺陷,那溺婴池里,不止有女婴,还有许多出生便被抛弃的残婴男童,皇遗族物竞天择,比外面的百姓人家更残酷,那帮老不死的……”
话音叫夏信然给截了,他扭曲着脸撇向一边,努力平复着心绪,好几十年了,他早就想这么骂那帮遗老会的人了。
怎么还不死?怎么还不肯死?
崔闾点头,从二人的态度里,基本确信了静慧的说法,皇遗族们传到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想要恢复祖上所谓的荣誉地位了,能好好的生活在阳光底下,不东躲西藏,连个正常嫁娶都没有的活着,形如傀儡死尸。
他们就想拥有个正常人的生活,而已啊!
夏信然目露凄然,望向崔闾,张了张嘴,轻声道,“我其实见过你,小时候有一次,我偷偷跑去了靖柔姑姑那里,你可能记不得我了,我……”
他说着添了添唇,“我去给你送过果子。”
说的应该就是崔闾被关家庙的那段时间,可惜崔闾确实对他没印象。
夏信然低头,崔闾不知道,他那时有多羡慕他,哪怕被关在家庙里,那也是带着阳光的小院子,不像他,出生就在暗无天日的墓底,如果不努力读书,学不会察言观色,揣摩人心,通不过考核,他一辈子就只能沦为守墓人,将永远看不见阳光。
木扶如姐姐,就是靠着他对崔闾的描述,带着成为崔氏次子之妻的期望,从一个病弱到路都走不了的娇美人,到身体能承受男子搓揉的健康美人,才有机会走出遗老会的掌控,成为有资格孕养皇遗子嗣者。
崔颂舟,是他们试探崔氏的一步棋,按往年规矩,他这样血脉的孩子,是要被送进地墓的。
赵元思目光炯炯的望向崔闾,“你想不想知道,当年你家那场时疫是怎么来的?崔大人,崔府尊,你既然破了祖训出仕高位,应当是察觉到了什么危机是不是?你们崔氏一族看似平安无漾,可实则一直踩在刀尖上,与前皇遗族早就扯不开了,你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所以才一手断了江州早前的局势,自己抓住了主动权,现在遗老会那边正在惊疑不定,靖柔姐则一直在哄骗他们,崔大人,我们的时机就只在这一刻,错过了,江州地底可就再也翻不出什么了。”
崔闾捏着茶提的手瞬间攥紧,抬眼注视着赵元思,“我家的那场时疫果然是人为,你们派人动的手?”
赵元思摆手,“不是我们,是遗老会的人。”
夏信然在旁补充,“地下墓扩充,挖到了滙渠,想要从你们崔氏祖坟过,当时的崔氏族长,哦,也就是你父亲,不同意,说不能惊忧祖先陵寝,遗老会对于你父亲的行止多有不满,觉得这些年的庇护,让崔氏长大了心,决定要给崔氏一点教训,结果没料一个轻重没掌握好,叫崔氏大宅差点覆灭,最后竟只活了你一个。”
崔闾半晌无声,他疑心过时疫的由来,可直到他继承大宅,也没什么证据证明是人为的,一切看着都是意外,刚才他那么问,其实也有诈话的意图,没料竟真诈出了真相。
他眼眶泛红,心头发恨,定定的看着二人,腮帮子紧了松,松了紧,咬的牙齿咯咯响,显然是气到了极致,声音更似从喉咙底下挤出的般,“整个遗老会还有多少人?为什么说错过了这个时候,江州地底再无东西可翻?”
赵元思抢在夏信然之前道,“遗老会由十二人组成,但他们手里有十二队死士,分守江州墓地十二个门,其中有九个门通往驻船所,有一个门是经过你们崔氏祖陵的,哦,你之前的那个族长,以借道过陵的条件,换了瓶神液救子,剩下的两个门,一个就在南城地底,一个在我那边,但有惊变,他们就会令人打开千斤鼎,放江水淹陵。”
所以,南城底那道精铁门其实不是门,而是放闸引水的千斤鼎,倘若当时崔闾不拦那么一下,那现在整个南城地底,就是一片汪洋。
所谓的皇族遗嗣之流言,为的就是引急功近利者,去贸然开门。
那水淹城门底的场面,连人带物一齐将会被冲刷的干干净净。
崔闾深吸一口气,脸上突然泛出了一丝凉凉的笑来,极为阴薄,带着毁灭一切的恨意,头直不住的轻点,越点越频,“好、好、非常好,你们遗族是真做事缜密,把所有人都玩的团团转是吧?”
时疫,他的父母家人,几十年了,才叫他知道真相。
崔闾扶着桌几起身,猛然觉得头晕目眩,在崔诚担忧的目光下,站稳了身体,目露凶色,“水淹城底,毁尸灭迹?哼、呵呵,呵呵……来人……”
他不知道,此时在回航的海船上,太上皇面前正跪着一个人,那人正捧着胸口上的刀伤,义正言辞的告发着他的杀官之举。
那人胡须盖了满脸,却仍能辩出眉眼上的书生气,哪怕叫东桑的气候祸害的面糙身壮,也依然掩盖不住他一腔的大宁口音,他跪在甲板上,指着左胸上长长的刀疤,“那小子一刀戳进我心头,却没料我这人生来心就长在右边,这才侥幸逃过了一命,被路过的海船带到了东桑岛上……”
而衙署这边,娄文宇和董经历冲进来,齐声盯着崔闾,“怎么了?大人请示下!”
崔闾望向娄文宇,拱手问他,“娄大人能调出多少保川军来?崔闾想错你们的保川军一用,放心,所有在此行动中出力的,本府保证,他们此回冬日差费兵器换新,一切费用,都由本府承担,事后还另给每人百两银子的差腿费。”
娄文宇瞪着崔闾,一拍手就道,“崔大人这话说哪去了?你等着,我马上去调兵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