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听澜被他拉着客套,心里其实很烦了,可这办公房是崔榆主场,她来这里只能是找他,而不该是连面都未见过的宁先生。
说来也是郁闷,她都不知道主上什么时候竟已经悄悄入了江州,由于近日一直在忙着妇协部的事,衙署这边就来的少,加之自己暂住的地方离的远,有时两三日才来衙署交接一下文书,再与崔府台就手中进行的事项说道说道,平时内城她是不逛的,至于新开的商超,也是一点想逛的欲望都没有,北境那边已经逛腻了,而这边的货品尚未及至北境那边的丰富,实在也吸引不了她,如此,她已有两日没往衙署办公房来了。
若非武弋鸣派人给她传话,她恐怕还要晚上一日才能得知主上一行人的行踪,王听澜立即便丢了手中的工作,一路骑马狂奔而来。
距离她上次面见主上,已经又过了有六年八个月之久,不止她,北境那边一众老部属们,都张头竖耳的等着主上音讯。
王听澜眼睛有些湿润,眼角余光,只能羡慕的瞥见武弋鸣颠着脚上前,跟只烦人的苍蝇似的,围着主上说话,且声音还不低,“师傅已经被移至偏院客院休息了,大夫说以后少碰海物类食品,他约莫这辈子都食不得江州的海类丰物,正趴榻上生气呢!”
凌湙边听边点头,没有吱声的意思,武弋鸣只得又道,“您怎么……怎么想起来给他当幕僚了?这是不是不大好啊?”
您要想换个职位体验生活,到我麾下来呗!我罩你。
武弋鸣眨巴着牛眼,一副自以为是的模样,叫凌湙看了直摇头,趁着崔榆被王听澜绊在另一边说话,于是低声道,“平日没事别往我跟前来,叫你王姨也是,省得打眼,还有,我这幕僚身份还有用,你要擅作主张跟崔府台调了我走,小心我抽你,行了,叫上你王姨一道回吧!”
就这样,王听澜一句话都没跟主上说到,就被武弋鸣给连拉带拽的弄走了,崔榆蒙头蒙脑的看着这来去匆匆的两人,后知后觉道,“咦?那他们俩是干嘛来了?”
王听澜说的几个事,随便派个人来就能搞得定,她自己却是没必要跑这一趟的,就更别提武弋鸣了,连话都没与他说上,两人似乎只是为了来而来,至于目地……崔榆将眼神往凌湙处瞟,却见他正笑着冲他点头,“武将军真是热心肠,听说我被聘做府幕僚,竟是觉得屈了我,要去找崔府尊讨说法,替我讨个一官半职呢!”
说完似笑非笑道,“……他似是觉得崔经历的位置不错,暂且适合我游历时暂代。”
崔榆到底不是崔闾,竟有些扛不住凌湙的气势,加之之前被他就职责范围的事务怼了一道,现在就很有些气短,又有武弋鸣走前刻意的拜托他,照顾这个亲戚,他这才知道人家不惧不讨好的底气在哪。
原来,竟是有武将军作背书。
他咽下了经历一职,已有人选的话,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蒙头干活,竟全没在意到办公房中,已经悄摸摸少了一人。
凌嫚跟着王听澜后头,二人绕到一处僻静地,这才收了在外人面前的拘谨,尤其凌嫚,一下子跳到王听澜背上,从后头搂着她,亲切无比道,“我回来了,姐姐,高不高兴?惊不惊喜?嘿嘿嘿嘿!”
王听澜回身抱着她,很仔细的上下打量,看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哽咽道,“高兴,姐姐很高兴,主上是将你身上的尸蛊都除尽了么?你以后就能跟正常人一样长高长大,能成亲,能有属于自己的孩子了?”
凌嫚点头又摇头,声音清脆,“那不重要,本来我也不在意身体问题,是五哥非要让我跟正常孩童一样成长,费了那老大的力,又花了好长的时间,才帮我把尸蛊全拔除了,但我好像除了身高在缓慢增长,其他地方并没改变,葵水也没有,身材也还是干瘪单薄的样子,反正除了这个,都跟以前一样。”
王听澜心疼的摸了摸她,很欣慰道,“已经很不错了,至少你现在说话利索,也能听懂我说话的意思了,以前可没这么伶俐,大家都还以为,你这辈子注定只能当个小蛊娃了。”
凌嫚挨着她,摇晃着她的胳膊,感慨道,“多谢大家了,这么多年一直这么看顾我,我在父母那边的浅薄亲缘,都被你们给补全了,五哥说的对,这世上不是每个父母都会无条件的爱孩子的,但总有心软的神灵会眷顾我,你们是,五哥也是,我是个很幸运的娃呢!”
当年凌家全家被流放,最可怜的莫过于她这个当时只有四岁的女童,其他的堂姐妹身边,都有亲娘照顾,她只能跌跌撞撞的跟在嫡母身边,生怕一觉醒来就被抛弃了。
后来呢?嫡母被祖母利用,也死在了流放地,她一下子成了凌家里的孤女,有长辈等于没长辈,孤零零的守在嫡母的坟头边上,她堂姐不忍心,偷偷在耳朵边教她,叫她去接触当时已经成了势的五哥,求他庇护,凌嫚人小,可心灵干净,她觉得人和人的感情不能总这么利用来利用去的,五哥本来就不是凌家子,人家也是受了冤枉牵连,才到了边城那恶地求生,她不能成为他的拖累,于是,自己去找了当时从荆南来北境筹办医署的师傅,以身养蛊的条件,成为她师傅的练蛊尸娃。
那年她五岁,被她师傅锁在练尸房里的铁箱子里,每天承受着上千只蛊虫的啃噬,在理智即将消失时,是五哥的强烈呼唤声,拉回了她仅存的一丝神智,让她成了所有尸蛊娃的特例,一个拥有自主行动力的蛊僵娃娃。
她终于如愿成了五哥的小跟班,可以上哪都跟着,五哥也常常自责于当年一个看顾不到,只顾着搅浑京畿的局势,而忽略了她,给她造成了如此不可逆转的伤害,后来在平定天下,又将皇位让了武家小侄儿坐了后,他开始带着她满天下找药,又与左师傅等人,研究除蛊方法,二十几的实验下来,才终于一点点的替她将身上的尸蛊拔掉了,只是伤害仍在,她没有正常女孩子的特性,除了葵水,还有……嗯,胸前平平。
凌嫚一点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如果不是五哥坚持,她根本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了就不能坐在五哥的胳膊,和幺鸡的肩膀上了,她得自己走路,非常不好。
王听澜却很高兴于她现在的大姑娘模样,摸着她的脑袋高兴,“你不是一直眼馋那些漂亮的衣裙么?回头姐姐亲自给你做,还有梳头,梳个漂亮的双丫髻,钗啊环的都戴上,肯定好看。”
凌嫚摸摸脑袋,似又想起了什么,鼓着包子脸道,“都怪幺鸡,老爱揪我头发,不然我头发肯定比现在更多,五哥都没办法让我的头发长快,这一点长足足养了十年,太难长了嗷!想变美,打扮的漂亮也很难嗷!”
王听澜摸摸她的脸,感叹的直抹眼睛,“姐姐这辈子能看见这样的你,真是毫无遗憾了,你以后,要好好的啊!遇事可不能再冲动了,那蛊虫往身上引,多少大人都怕死,就你主动找罪受,真是后悔补救都来不及,以后可不能这样了。”
凌嫚嘿嘿笑着点头,眼中没有一点阴霾,摇着王听澜的胳膊道,“别说我了姐姐,说说你吧?你怎么还是一个人呢?韩大哥放弃啦?他不追你了?”
王听澜拍了她一下,笑嗔,“不许瞎说,我跟他没可能的,这辈子我只能做他的嫂嫂。”
两人头碰头说话,完全没注意到身侧镂空的雕花墙窗外,有人影路过。
崔闾当然不是有意要听壁角的,只是刚好路过,又加之两人头碰头说的投入,以为这处壁角安全,却不知这后头有条近道,可以抄了直通到他的办公处,他每次往前堂来寻人,或要出府去办事,不耐烦绕那长长的抄手游廊,就会走这条近道。
在将太上皇安排了个幕僚职位后,他一个人又在办公房里静坐了许久,然后,唤了崔诚来,未免落下笔墨等实证,他只叫崔诚附耳过来,用极轻的声音嘱咐他,叫他立刻马上回一趟滙渠,避着点人的,找到他长子崔元逸,让他在看顾族学和大宅的修缮,以及镇里各地方工程时,找个借口,领着府内执近三代伺职的部曲铜牌护卫,去他们家名下所有的田间地头去找找,无论用什么工具,尽量避着点人的,深挖一挖,看看能不能将那叫石油的燃料,给提前掘出来。
他想过了,与其等着不知道什么人的,上门来以莫须有罪名抢夺他家财产,实则剑指那片土地的行为发生,不如就他自己先人一步的开挖,不管挖不挖得出来,他得用行动告诉那些弄鬼的人,别虚晃事实真相,他什么都知道。
滙渠那边的水渠,已经沿着原本规划的走水线路,挖出了成效,目前正使了人往渠壁上贴碎礁石加持渠沟的坚实度,而分田到户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得了田亩的人家,有急迫的已经开始翻田沤肥,准备来年春的耕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