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婕眼眶一热,说:“会不会是你爸爸?”
“有可能,据说灵魂的灵力有限,只能驱动蝴蝶之类的飞蛾。”
顾念北已经过了变声期,声音低沉浑厚,像个大人一样。
娘俩收拾好东西离开,穿过一排又一排高低不等的墓碑,简婕突然说:“其实和你周叔叔结婚后,我一直不太敢看你爸爸的照片。”
不知怎地,她突然想和儿子说说心事了,这样的心事除了他也无人可述。
顾念北说:“这两者并不冲突啊!我也非常喜欢周叔叔,但我爸爸永远只有一个。爸爸那么爱你,他会像我一样理解你、为你高兴的,如果你一直过得很苦,孤零零的,他才会泉下不安。妈,”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不叫“妈妈”了:“咱们都好好活着,这样咱们对爸爸的思念才会更加持久,只要一直被惦念,他就会永远与我们同在,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而已。”
简婕静默了一瞬,说:“这话倒与当年你周叔叔拿藕官劝我的话相仿。”
“什么?”
“红楼梦里的一个典故,等你长大读到就会懂了。”
简婕微笑。
红楼梦里,贾府养了一班女戏子,其中有个叫藕官的和常扮小旦菂官是舞台上的夫妻。两个人假扮夫妻久了,已经分不清戏里戏外了,平时也像真夫妻一样相处。后来菂官病死了,藕官悲痛欲绝,哭得死去活来。每到菂官的忌日,她就偷偷地给菂官烧纸。后来,戏班子里又给藕官配了一个“妻子”,就是蕊官。藕官对这个“妻子”同样是呵护备至,温存体贴。
有人质问藕官,说你不是和菂官好吗,为什么现在移情别恋了?藕官很认真地回答说,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
顾念北不懂这些,现在的孩子没几个看红楼梦的,看也只是纠结一下宝钗黛的三角恋,故事里散落的金石珠玉上点年龄才能品出来。
但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论,他说:“死别其实也没有这么可怕。咱们这辈子最长也只只能65万个小时,之后都会氧化成风,可能会变成同一杯啤酒上两朵相邻的泡沫,也可能变成同一盏路灯下两粒依偎的尘埃,都是宇宙中的原子,不会湮灭。爸爸的肉体虽然消失了,但他依旧是我们身边的暗物质,只要我们想念他,他的引力就会一直与我们同在。”
简婕听得既欣慰又心惊,说:“你才多大啊?这个年纪不正应该呼朋唤友,谈谈恋爱什么的吗?”
“妈妈,妈妈,哥哥有谈恋爱,我看到小姐姐给他写的情书了。”
迎上来的周楚楚刚好听到最后一句,抱着简婕的大腿就告状。
简婕忍俊不禁,把她抱了起来,说:“人小鬼大,你识字吗?还情书?”
“我虽然不识字,可那信叠成了爱心,还香香的,还有巧克力!”
周楚楚伶牙俐齿。
大家都笑了,顾念北脸红,伸手挠她痒痒,说:“居然敢乱告状?看我怎么收拾你!”
周楚楚最怕痒了,咯咯乱笑,从简婕身下溜下去就跑,顾念北作势追她,兄妹俩在山路上越跑越远。
周小松接过简婕肩上的包,把举了半天的草莓糖葫芦递过去,说:“快吃!”
简婕脸一红,说:“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在我眼里你永远都是。”
简婕肉麻得一哆嗦,娇嗔地横了他一眼,说:“我都要过四十岁生日了!”
又幽幽地叹气:“真没想到我也会活到这个年纪。”
“放心,活到八十你也是那个最好看的老太太!”
周小松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还好看?我现在的体重都快突破一百二十斤了!”
“哪有?”
“脸都圆了!”
“有么?”
周小松作势凑过来细看,突然在她脸上飞快地亲了一口。
“羞羞脸,羞羞脸,哥哥快走,爸爸又撒狗粮了!”
跑回来的周楚楚刚好看到这一幕,捂着脸扭头就跑,边跑边朝不远处的顾念北叫。
“你这个死丫头,还知道撒狗粮?”
周小松搓搓手,作势去追她。
周楚楚眼看自己快被追上了,吓得哇哇乱叫,关键时候还得靠顾念北,抄起妹妹就跑。
周小松边追边鬼叫,一行人又闹又笑,不知道多热闹。
简婕也跟着他们笑,眼角却不知不觉湿润了,多好,有他们在,别说四十岁了,六十,八十又何妨?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