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妇人之仁,顾念北是个男孩子,以后要顶天立,要做事业,怎么能一辈子活在父母的羽翼之下?!那不成废物了?!”
尚云辉一抬眼,目光锐利。
“他只有十三岁”
简婕没想到他会这么不客气,忍不住反驳道。
“十三岁怎么了?我十三岁已经跟着大人去深山老林打野猪了!他现在衣食无忧,上着名校,有你这样体贴入微的妈妈,签了云辉,一出道就自带流量,已经比百分之九十的孩子都幸运了!”
“尚总可不像在深山老林长大的人!”
简婕语忍不住怼他,酒这玩意儿非常神奇,几口下肚就能瓦解掉平日的克制和客气。
不是她怀疑他,他虽然相貌平常,但举手投足从容有底气,一看就是在大家族浸淫长大的。
“我的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
尚云辉靠在沙发背上慢慢摇着酒杯,脸上流露出缅怀之色。
“苦的时候是真苦,”他还是说下去了,偏又说得不流畅,断断续续,生锈了一样,可能很久没和人说过这些了:“美云和我是少年夫妻,跟着我没享什么福,日子刚好过点她就走了,临走不放心孩子,眼睛始终闭不上,我在她耳边说了好几遍,一再保证不让芷晴受半点委屈,她才肯闭眼”
他不说了,猛地一仰脖子,把杯子里的酒都干了。
“她能听到的,人走后听力是最后消失的。北北他爸,那会儿出车祸,满脸是血,医生都宣布死亡了,可我一直在他耳边叫他,他身体还有反应。不过那时候我太不懂事了,只会一味地哭,想必他到那边也不放心,肯定会怨我,怨我没点主心骨,只会哭。这不,一年多了一次都没托梦给过我。”
简婕听得恻然,忍不住心有戚戚焉。
“错,他是舍不得打扰你,想让你尽快开始新生活,你还这么年轻,可见他活着时对你也是真心爱护的!”
尚云辉斩钉截铁的话让简婕莫名得到了安慰,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怎么这么多话,顾明台是她的禁忌,早就被她尘封了,不仅从没和任何人讲起过,夜深人静时连自己也不肯回忆,那些痛苦太撕心裂肺了,一不小心就会印在脸上。
她哪里有崩溃和痛苦的权利?她还有儿子要照顾,还得咬着牙往前走。
尚云辉起身,拿起书柜上的一个相架给她看,照片上的白美云只有二十多岁,鹅蛋脸,温柔沉静,难怪他念念不忘。
“她真好看!”简婕由衷赞道。
“那是,当年我追她时可费劲儿了。”
尚云辉面露微笑,用指腹轻轻抹过她的脸。
“我现在根本不敢看北北他爸的照片,全收起来了,我经常劝自己,就当他出差了,长差。”
简婕幽幽地说。
“刚开始都这样,只想逃避。时间久了就不一样了。不怕你笑话,我现在还会常常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和她说话,但一出这个门,她就成上一世的人了。他们和咱的缘分就这么浅,咱得接受。”
尚云辉的声音缓慢又悲伤,像是劝她又像是劝自己。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空气无比安静,客厅那边的欢声笑语就明显起来,隐隐不断,海浪似的,一波一波传来,是不知愁滋味的少男少女。
那是一生中最好的时光,无忧无虑,他们却并不珍惜,一个个都迫不及待地想长大。
香槟
夜凉如水,简婕和顾念北站在路边等司机把车从车库开出来。
顾念北已经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白t恤灰休闲裤,胳膊上搭着一件薄外套。
简婕数次想提醒他,夜深天冷外套得穿上,忍了几忍,还是憋回去了。
顾念北万没想到妈妈会突然出现,而且悄悄看了自己的表演,不免有些扭捏。
简婕却想到了别处去,闲扯几句后小心翼翼地问:“北北,妈妈只是个做蛋糕的,出现在这种场合会不会让你不自在?”
他同学的父母非富即贵,都是在本市呼风唤雨、跺一下脚地皮颤三颤的人物,她突然理解了他之前为什么会抑郁,别的孩子讨论大几千的球鞋、周末去香港迪斯尼还是瑞士滑雪时他还在为坐公交还是打出租而为难,怎么能不自卑不孤僻?
顾念北出乎意料地坦诚,说:“以前可能会有点儿,现在不了,他们父母再有钱也只是父母的,而我已经能凭自己赚钱了。”
“是的,北北,你真的很棒!对不起!”
简婕鼓励他,心里却很自责
“妈妈,你没什么对不起我的,你已经很努力了。之前是我自己想岔了,爸爸没了后他们把我当过街老鼠待,我就真得觉得自己是过街老鼠,直到签了云辉,我才知道不是那样的。你和周叔叔老说不是我的问题,是他们的错,我却没法说服自己,直到我凭自己的力量得到这么多人喜欢才自信起来,然后发现,越自信刻苦,喜欢欣赏我的人就越多,这和我父母是干什么的、有多少钱没关系。妈妈,你不要担心我,我已经好了!”
顾念北正色道。
他很久没有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了,简婕听得热泪盈眶,拼命地点头。
顾念北又说:“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绝不会耽误学习的!我会赚很多很多的钱,都给你花,我要像爸爸那样,让你重新过上好日子。”
“不,北北,妈妈并不想回到以前的生活,我觉得现在就挺好,真的,物质和钱对妈妈没那么重要。
像你一样,妈妈有自己喜欢并擅长的工作,能赚钱,快乐又自信,每天都充满希望,已经是很好很好的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