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姐往前一凑,压低声音:“看着人模狗样的吧?不干正事!在前面那条街开了个酒吧,走哪儿都有人给他两分薄面,可正经人家的姑娘谁敢嫁给他?不过他也不缺!这几年我冷眼瞧着,来来往往,在他身边转的姑娘一个巴掌都打不住,他是老爷们,吃不了亏,到四十都能再挑个黄花大闺女,咱女人不行啊,说到底做女人还是吃亏”
说着说着又伤怀起来。
简婕万没想到在这里吃到了周小松的瓜,哭笑不得。
她自然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他这种人当朋友再好不过了:义气、有趣、不羁,真要做了丈夫会被怄死。
梅姐看她脸上似有赞同之色,更来劲了,嘴也没把门儿的了:“我也是白说说,我看妹子你心里有数,反正以后长点心,像北北爸爸那种有点钱就骚包的渣男,离了就离了,是好事!咱还年轻”
“北北爸爸不是那样的人!”
简婕本来还微笑听着,突然脸色一变,声音生硬起来。
梅姐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吓了一跳,赶紧打圆场:“妹子你别生气,姐姐嘴快,想替你报不平来着”
“他没有出轨。”简婕的声音木木的,指甲不知不觉掐进了手心的肉里,今天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都要揭她的伤疤。
“那他”
“他遇到车祸,没救回来。梅姐,我得走了!”
简婕噌地起身,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她知道梅姐没恶意,无非是好奇八卦,这些日子抓住机会就刺探她,再不就是想从她失败的婚姻里找点平衡,给自己一个继续和丈夫半死不活凑合下去的理由。可顾明台,他活着清风霁月,死了也是清白高贵不容诋毁的,更别说拉出来给人垫脚了。
简婕在家门口深呼吸了几次,压制住激荡的情绪,去看顾念北。
门一开,顾念北已经沉沉睡去了,写字桌上横七竖八摊着还没来得及收拾文具和书本。
简婕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想帮他整理一下,一张作文纸突然映入眼帘,标题是:和爸爸一起做过的开心事。
简婕没有任何偷看的想法,但爸爸二字像针一样瞬间扎进了她的眼睛,捏着稿纸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她一目十行,匆匆看完了。
顾念北写的是爸爸教他玩电子游戏的事,爸爸怎么教他捡宝换装备,怎么边和他并肩杀敌边爆粗口,怎么在他失误的时候亲呢地打他的屁股,胜利时会和他击掌庆祝
写到最后,他说:“和爸爸在一起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事。”
写这行字的时候大概太用力,笔力透纸,差点戳破了,旁边有一团可疑的水痕。
这写的哪是他爸爸啊?顾明台一向异乎常人地自制,从不把时间花在浪费生命的事上,更何况游戏?
他写的是对门那个不靠谱的周小松,可即便他这么不靠谱,他依然感觉到了幸福,有爸爸陪伴的幸福。
简婕久久盯着那张纸,一颗硕大的眼泪突然也下来了,吓得她赶紧把稿纸拿开了。
床上的顾念北动了一下,简婕紧张地看着他,呼吸都屏住了,好在他不过翻个身,脸往枕头上一偎,吧唧了几下嘴又睡着了。
睡着的他面容安静,眉宇间一团稚气,分明还是以前那个奶声奶气粘着她不放的小男孩。
简婕赶紧溜了出去,快步走到餐桌那里抽了张纸巾捂住了脸。
顾明台走后,他们娘俩所有的泪都在葬礼上哭干了。简婕是强迫自己坚强,麻烦事太多了,争先恐后地扑面而来,可小小年纪的顾念北也再没掉过一滴泪,更没和简婕提过他半句。
不提并不代表他不在乎。
太疼的伤口,会让人不敢去触碰;太深的忧伤,也让她不敢去安慰;太残酷的残酷,有时候,不敢去正视。
可现在,简婕不得不正视现实:她的儿子,以后再也没有爸爸了!
当别人过父亲节的时候,当他第一次用剃须刀的时候,当他去男澡堂的时候,当他结婚的时候,他身后永远缺那么一个男人。
光想一想都让人悲伤得喘不上气。
简婕无声地哭了一会儿,默默擦开眼泪,起身去房间找换洗的衣服,痛苦归痛苦,日子还是要过,澡也得洗。
拉开衣柜的抽屉,里面居然有一盒香烟,她顺手拿了起来,抽了一支出来。
香烟雪白细长,是很早以前韩秀云剩下的。
鬼使神差一般,她走到阳台点了一支,薄荷味的,凉凉的,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呛。
那是个银蓝色的夜晚,霜浓月薄,树上的叶子已经变黄了,在凉风中瑟瑟作响。
简婕长长吐了一口白烟,看着它在夜色中袅袅消散,胸口的淤塞也跟着消减了一些。
她连抽了两支烟,澎湃激烈的情绪慢慢落了下来,又静静地蛰伏在体内不动了。
第二天还要上班,简婕在水泥栏杆上摁灭烟头,转身去洗澡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听到她进屋后,这边阳台上的周小松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腿脚,身下的竹躺椅立刻嘎吱了一声,寂静的夜晚里听起来惊心动魄。
他并没有窥探她人隐私的癖好,是他先来的。
只是这夜晚太寂寥,太安静,静得他能清晰地听到她的脚步声、叹息声、还有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黑暗中嗅觉也变得敏锐起来,他很快闻到了烟味,是的,以前的五好学生,现在也会抽烟了。
这让他非常意外,也无比忧伤。
她和他不一样,他的底色本来就是悲凉的,这个世界亏待他,他也不肯好好做人,乐一刻便是赚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