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倩影玉立,如风如霜,自由傲然浑然一体,娓娓而谈,只道寻常。
檀允珩走的地方很巧,陆简昭只要目视前方,就一定能注意到她。
也促使陆简昭忽而明白了什么。
杜鹃
忽嗅风簇湖上月,遥叹寻常有几来。
听君一席话,心恍然明镜照。
曾几何时,陆简昭问殷管家都城里何人家中宅院更胜一筹,殷管家只管说了一通,什么亲王府、有封荫世家,虽雕栏玉砌,美轮美奂,却都没端蕙长公主府让人心静恬淡。
也怪不得他一进公主府,心底油然而生的小桥流水,宁静祥和。
突而心中冒出一个地方。
桃仙镇。
陆简昭不由想起前些日子,他在司昭府听几个衙役闲谈忿忿,“咱朝在和北冥周旋的第五个年头,迎来了百年不遇的灾荒,但凡都城外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咱大人的生母,因难产去世,驸马携女逃荒瞧病,一路辗转,公主将其纳入府,这是天下人尽皆知之事,如今驸马身死五年,居然被人构陷,简直岂有此理。”
“就是啊,罪妇只能说出驸马打桃仙镇来,却遮遮掩掩说不出咱大人生母叫什么,这不是骗子还能是什么。”
“辱骂当朝圣上亲封的郡主,其罪已经够让她全家下牢狱了,咱大人居然还把她给放了。”
“由此可见,咱司昭大人多么仁心。”
陆简昭听到这,没再听下去。
桃仙镇是檀驸马老家,那年逃荒,这地方早成了个空镇子,不再住人,人饿死的饿死,逃荒的逃荒,听名字是个画中有诗的好地方,怪不得公主府布景令人归宿心定。
陆简昭浅浅“嗯”了声,“公主府自当有悠哉之美。”
宫灯摇曳,多有醉朦胧之意,二人身影一道落在同侧,看上去亲密无间,无人知二人心隔十万八千里。
檀允珩走了有一会儿,恍道:“桃仙镇是个好地方,可惜了,十五载过去,早已荒凉。”话中杂着一丝惆怅,言外之意就是桃仙镇的美景只有她这公主府有。
她闻爹爹讲过,桃仙镇高山流水,小桥人家,是难得好风光,一个镇子檀姓居多,也叫檀家镇。
听得陆简昭话中美意,她故意那么说,只为勾起人心底的那抹惋惜。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1]。
天下无人不愿欣赏美玉无瑕,若能亲临其身,唯争先恐后。
陆简昭身处天下人里,却像个不染尘世的翩翩君子,即便遇着一眼鲜亮的,也是身端心定,檀允珩久在司昭府,老练的从人语气里找到一丝怅然。
陆简昭是个聪明人,他常年在军营里,踏过的山河不计其数,见遍天下富丽堂皇,饶一句公主府置景典雅,让郡主捉了正着。
明仪郡主此人,他从未小瞧过,明媚耀眼灿如阳,心危细腻断案清。
一只活泼鲜艳的老虎,看上去人畜无害,迷人心智,实际上让人不得忽略的是老虎本身,十分危险。
确如此,陆简昭欣赏公主府宅院局落,世上竟还有这等置身便有心畅之感的宅子,谈起桃仙镇,才有惋惜,不然请桃仙镇人氏给陆府好生改缮一番,那是妙极。
既然他和父亲大张旗鼓过来,是为堵住朝臣奏请弹劾陆府藐视皇恩浩荡的折子,那么顺势而为,多要一份公主府工图,想必不是难事。
毕竟圣上的颜面,也是公主府的颜面。
却在不自觉中,上了檀允珩圈套,陆简昭顺着话引,明道:“不知贵府可有宅院工图?”于公于私,他讨要工图都合情合理。
不然圣上落了口舌,公主府也难辞其咎,既然已经身在此,行此一举,只能算两不相欠。
檀允珩脚踏阶上望月阁,脚步轻盈,月色银霜,泻在她一侧脸颊,照着她眉眼舒缓,唇角勾起,弧度不明显,在无人可视之处尤为明亮。
在缀星弓月下,她成心算计,诱着人索要工图,陆简昭深知,不换新宅,在朝堂上已闹的沸沸扬扬,圣上压着朝堂声音准了陆省修葺旧宅的心思,若旧宅不修个样子来,朝堂上大臣们会喋喋不休隔没完没了。
不管是堵悠悠之口也好,还是陆简昭私心也罢,既然登了公主府的门,势必要让百姓知道,陆府准备大张旗鼓的修宅子。
那么公主府的工图陆简昭要的顺理成章,甚至是出自为公主府的名声考量。
檀允珩步步上阶,“贵府没有工图,只有贵人。”她父亲擅长做画,常常水墨晕染前,景图已在脑海浮现,了了运笔,堪称一绝。
公主府的景观有工图,不然如何拿给工匠看,但她说没有就是没有。
望月阁,八面花窗敞亮,通透,古朴玉鸣,她引着陆简昭站在一侧花窗前,往下俯瞰,就是风来湖。
湖水清澈,翡翠耀泽,满面映柳,月落其中。
微风轻拂,远处垂柳茵茵,落在风来湖中的水榭格外雅静,映在幽深不见底的陆简昭瞳色里,毫无波澜。
贵府没有工图,只有贵人,弦外又音。
若想要公主府的工图,不能够,却可以聘请府上贵人一同为陆府修府,公主府共两位贵人,能请的动也只能是明仪郡主。
这位郡主当真是将了他一军又一军,无端踩中他心思。
修辑陆府乃大工程,不急于一时。
陆简昭定身站在花窗前,眉眼犹如晨雾山峦,不失沉稳,却让人捉摸不透,语气漠然,“微臣自幼过目不忘。”他明知郡主在他身上煞费苦心,不惜去他府上给指点迷津,就决不能任由事态发展,既如此,他拒了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