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冷一句,不过是礼貌。
陆晏,字简昭。
檀允珩在上他马车前,就已派人打探清楚,往前走几步,故意陌生冰冷道:“陆晏是谁?”冰凉的匕首慢慢抵上这人后颈,在触到陆简昭肌肤的一瞬间,她绣着暗纹的窄袖口被一只手抓住。
旋即陆简昭一个大转身站起,面朝她,他的手白而修长,手心茧重,攥着檀允珩的手腕,他自己的手指都能重叠不少。
檀允珩便装单薄,他一点点用力,手茧隔着她的窄袖暗纹,清晰感受着温热和她的脉搏,他直直瞧着她,冷峻自持。
逐月剥云,朦胧一片,依稀见得她白日的发髻换成一个浅髻,依旧是簪花锁髻,身后青丝被她用一根红绳束着,垂身往他脖颈送匕首,被迫滞在二人中间。
那双明亮的眼神里,暗藏杀气。
掩藏得极好,可他久经沙场,自然看得透。
虽有眼疾,但不瞎。
檀允珩手腕被陆简昭强制扭转,余光便能瞥到,匕首立竿见影,见到熟悉的人脸,她眸中的杀意不存,略带着松懈了心弦,整个人舒缓下来。
她眉心一动,明清的眸色忽而弯笑,在细纱下,尤为醉人,浅道:“陆司昭,大半夜不休息,眼睛不打算要了吗?”
弦外之音,她午后刚和陆简昭说完,二人之间要说和问,转头二人十分契合的谁也没喊谁,是她在顾着陆司昭的眼疾,要多加休息所致,是有因果的。
顺带勾着陆司昭给她个像样的答复。
陆简昭不意外檀允珩会出现在这儿,只他听到她话语里的关心,就知是带着深沉心思的,他沉默着松开她的手腕,转身蹲下,才沉声道:“查探要紧。”
匕首把土堆左右拨开,露出一颗动物的头,是一颗驴头,陆简昭沉静的脸上有了少许波澜。
风猛劲儿一灌,一股子血腥味直冲檀允珩鼻息,躲也躲不开,她往前走了两步,也蹲下身子,侧瞥过陆简昭的神色,浮动消失,神色漠然。
眼下她用刚触过陆简昭肌肤的匕首,一点点把驴头上的蚂蚁挪开,直爽道:“都城人人食肉,却又心照不宣的不食禽头。”
一间开杂肉店的铺子,每日收的家禽不计其数,被割下来的头总不能存放家中,等着腐烂,臭味轰天,埋在田间,还能使庄稼长得好一点,何乐不为呢。
若是偷鸡摸狗的家禽死后,不管有心和无心,都会挖坑将其埋掉,不会是个小土堆,这么令人瞩目,加上她刚在土墙外听得的,杂肉铺的婆媳,是不知道今日有只狗是王家狗,只当是有人来卖狗而已。
案子到这儿算是卡着,正经路行不通,所以她和陆简昭晚上误打误撞在这儿碰着,歪路只要找出王府那条狗的头来,便可确定王政安的狗死了。
“即便你我合理找到那只狗头,也得先确定这田地的主子是谁,狗是否真的是被徐记杂肉铺杀掉的。”
檀允珩转过身,背对着陆简昭,自顾自地开始拨另一个小土堆的土,可能性太多,尚需排除,今日还不能排除那狗是否真的进了徐记杂肉铺,即便这片田地十有八九是杂肉铺的,也不得妄然下论。
许久她身后的声音也背对着她,“司昭言下之意,当如何?”
很理智的一句话。
陆简昭对城中事务并不熟悉,战场上心细如发,回到都城,又是另一番天地,同宗同源也不能妄言,需虚心好学,方能不愧对他自己要进的司昭府。
而背对着他的明仪郡主,听府上管事说起过,十岁过了科考,入了司昭府,任一名衙役,如今五年过去,早已出落成一名司昭,远近闻名。
他过犹不及。
檀允珩忽而意识到什么,朝身后看了眼,那抹背影即使是蹲着,也总是那么从容不迫,沉寂的湖面不因风吹有任何粼光。
想来是她多思了。
武力上,她及不得一位在外征战四方的将军,陆简昭或许从她走到田间开始,就知有人逼近;年龄上,人比她大五岁,从都城繁琐事上考量,暂且她比陆简昭好些,往后不一定,因为年长的人考量的不会比她少,不过是不熟悉。
檀允珩很信陆简昭理智的过分,她走近时,人未起身,却能快速利落将她手腕抓住,仅仅是知道来者的武力不如他。
终是这个答案,不及她的做法拙劣,陆简昭背影对着她的视线,一片幽蓝之下,月色不存,背影冷漠疏远,想不认出都难,可都城陆姓人众多,‘陆晏’二字,她故作不识,匕首贴颈,杀气腾腾,逼着陆简昭不得不面朝她,开口。
那时她也清楚,陆简昭真的不知身后是她,不然若知她,怎会不知她并不会杀他。
比起都城女子或男子千篇一律,横冲直撞追心中所爱,她更喜欢刻骨铭心一点,让陆简昭的心跟着她的步伐揪着。
欲擒故纵,不落痕迹。
一阵沉默,檀允珩手中匕首都拨了颗猪头出来,才缓缓说道:“明日着人找王尚书要一份田簿,看看这块田到底是哪家。
户部王尚书的儿子,就是今日报案的王大公子父亲。”
檀允珩挪脚到另一个小土堆,“依陆司昭看,像不像王家贼喊捉贼。”
那头陆简昭手中动作不停,声音难免被土覆掉些,听上去寒沉沉的,“不会。”
不会,倒让檀允珩动作一滞,她轻声一笑,在不安稳的夜里,很快被蝉鸣声埋没。
确实不会,王政安若不爱惜那狗,今日就不会在偏堂那番低姿,朝廷官员,无关清流还是权贵,都不会不顾及名声,追心中念念不忘,不用顾忌,可狗无端被杀,传开就是王尚书府竟连只狗都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