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你——”她缓慢移目萧弋,似正经历着痛苦的天人交战,年华逝去的脸上,皱纹条条紧绷。
而坦诚相待,即是她最终的抉择:“是你,便无妨……也只有你,本宫——愿意相告。”
这位皇后娘娘忽又痴痴地笑了笑:“不错,本宫不但欺瞒了萧景耀、甚至哄骗了天下人!”
她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里发声:“太子,是本宫的孩子,却不是萧景耀的。”
“……”萧弋闻言却保持着沉默,唯有变色的目光穿透烛火,窅然落于王氏身间。
又听王氏道:“呵,或许是天意。是老天爷要对他萧景耀施以惩处,才教他这辈子,注定没有儿子。”
萧弋:“……”
王氏脸色一凛:“你以为萧景耀当真一点没想过,渭王和他的心腹璆鸣子,很可能已从二十年前亲军都尉府的那场大火中脱逃?”
她冷哼一声,又道:“萧景耀的四弟,萧昱萧景昀,一度深受先皇器重。他从来无心皇位,却仍因协助先皇平叛有功,成了萧景耀最忌惮的人。先皇命萧景耀彻查亲尉府火灾隐情,他表面奉迎,背后却并不上心。”
萧弋:“……”
王氏:“旁的人不明内情,可他萧景耀的算盘,本宫一清二楚。倘若渭王当真没有死于大火,璆鸣子就定然会去找萧景昀夫妇寻仇。萧景耀所想,便是借他人之手,以绝后患。”
“……”萧弋半晌无言。
他感觉自个儿就像是狂吞下一口烈酒,生猛的酒气在体内一泻千里,嗓子又苦又辣,胃肠又灼又烧。
沉寂多时,他方才又问王氏道:“若太子殿下的生父,不是那位陛下,又会是谁呢?”
王氏肃穆抬眸,郑重其事。
“……本朝太祖皇帝。”
“……太祖?”萧弋掩不住错愕。
不怪他难以置信。这话甭管换了谁来听,都得惊得一蹦三尺。
“你当了解,我们王家绵延至今而不倒,皆因先祖曾立有从龙之功。太祖皇帝开国之初,根基未稳,各地仍旧动乱频发。某次平乱过程中,太祖皇帝意外受了足以致命的重伤,是以为防不测,他在弥留之际命人攫取了自己的精魄,并用密法保存,以此留有了自己命脉的火种。而当年负责执行此事的,正是我王家先祖。”
王氏顿了顿,继续诉说这惊天的秘辛。
“谁知,后来太祖皇帝也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居然一夕治好了伤势,简直堪称神迹!再之后,战事平息,百废待兴的国家也步入正轨,太祖便淡忘了此事。他的那份命脉之火,也就此长久地留存于王家密室中,随岁月流逝,再无人提及。”
她一面回忆,一面侧目望向内室的沈夜:“彼时,萧景耀为太子,本宫为太子妃。我二人也算得恩爱,只奈何婚后几年都无所出。萧景耀侧妃的女儿,一个接一个降世,时间越久,本宫心里便越焦虑。偌大的家族都以本宫为荣,为家族名誉、也为自己的地位,本宫鬼迷心窍,铤而走险偷入封存已久的密室,自行注入了太祖的精魄。谁又能料到,这天理不容的一举,竟然成功了。十月怀胎,本宫终于诞下了麟儿……”
这位皇后娘娘随即慨然长叹:“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太子被调包,本宫会彻底陷入癫狂。那可是独属于本宫的血脉啊!”
她继而又道:“另有传言说,萧氏一族的皇位传到太祖孙辈时,宫闱之内发生过某件难以启齿之事,而后的继任者,已非萧氏正统。此事已过百年,时过境迁,是非难辨。可本宫的骨肉,永远都是太祖皇帝的嫡亲之子!”
“……”萧弋心绪起伏,哑然失语。
一晃眼,所有的困顿,都迎刃而解。
确实,那传言真假与否,根本不重要。
因为无论怎样,横亘在他萧弋和沈夜之间的那座不可逾越的大山,都已轰然坍塌。
老实说,这家伙若然从来没思量过,自己跟沈夜的关系也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便不会主动地去寻问王氏。
不过,当真得到了答案,他却并没有因此迎来过分的喜悦。
这时又听王氏道:“不疯魔不成活的那些年,本宫自己也将此前种种忘却。如今不再受困于病症,本宫便无时无刻不在为自己的孩儿考量。萧氏皇族虽已繁衍百余年,但真正够格继承大统的人,舍他其谁!”
萧弋必须得承认,王氏最后一句话,的确很难让人不认同。
同时,他又自王氏的言辞中,捕捉到些许弦外之音。
下一剎,就见这位皇后娘娘的面色猛然转变:“弋儿,离开太子,本宫求你!”
她满眼赤红,声色激切:“本宫所乘的那辆马车里,装满了从宫中带出的金银财宝、稀世奇珍。离开太子,那些东西就都是你的!下辈子都用不完!”
虽说王氏冷不丁来上这一出,萧弋却并没显得多么猝不及防。
他仅是幽幽寂叹,盯着烛火出了会儿神,并再次为自个儿的料事如神感到一咪咪悲凉。
其实,自打王氏进了太子府后门,他就有感觉,这位皇后娘娘今夜前来,除了探视沈夜,也一早便抱有了这一重目的。
王氏见萧弋没什么反应,不禁一阵自嘲:“也是,以你之品性,又怎会在意那些东西。本宫为何要如此看低你……”
再接着,她忽而就“噗通”给萧弋跪下:“弋儿,只要你肯离开太子,什么条件本宫都答应!”
哪怕是寻常人家,也没有长辈跪晚辈的道理,更遑论是母仪天下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