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回眸望一眼萧弋,将三叉戟郑重交还给萧肇:“萧族长,实不相瞒,我想以此换你一句承诺。我希望,你与族人在回程途中,能善待萧弋此人。”
萧肇恍然大悟:“原来如此。沈大人高明,我自愧弗如。如今我受了沈大人这般大的恩惠……不,不单是我,我的手足们也将同样受益匪浅。我们敖人知恩图报,也当言出必行。”
他长长地一声叹谓,随后便斩钉截铁道:“我既然已做出决定,要带萧弋回族内受审,就不会再改变主意。沈大人请放心,在那审判日到来之前,我定会留得萧弋性命,不会让任何人故意伤他、或对他滥用私刑,外人不行,我们族中人也不行。”
“多谢萧族长,沈某告辞。”沈夜目中的深海归于宁静。
他向敖族众人颔首致谢,也向谢峻道声“再会”。
“小猫儿,活着。”背对萧弋沉声低吟后,沈大人便大踏步地离开了这片敖人领地。
沈夜刚才的言行举止,萧弋远远地都看在眼里。
他幽幽轻叹,目送着沈夜远去,落寞一笑。
沈大人若是也能对女主秦绯这般好,那就烧高香了……
萧弋的双手仍被绳索紧紧捆着,绳索的另一头也还与车梁相连。
萧肇没有给萧弋松绑,却将那另一头从车梁上解下,而后吩咐族人将萧弋带入车中。
一众敖人手足对族长的决定虽有怨言,可也都不敢忤逆,只得照做。
这辆满载着货物与行李的马车,就此摇身一变,成了萧弋的囚车。
车内的物品堆得满满当当的,萧弋低低咳喘着,在敖人手足下车后,把自个儿塞进了两口箱子之间的缝隙中,权当找到个座位。
虽然失去了自由,但好歹有了个遮风挡雨的庇所,不用像敖人当初设想的那般,让他跟在车外,受日晒雨淋之苦。
没再过多久,萧肇和谢峻便骑着马,带领敖人的大部队,披星戴月地上了路。
萧弋所在的马车被安置于队伍的中段,前后左右都有人盯着。
也对,萧肇虽应承了沈夜不会在路上为难萧弋,但保不齐萧弋自己会想着逃走,所以仍对他严防死守。
萧肇骑行于队伍之首,时不时地就回头瞅瞅关押着萧弋的马车,车辙辘辘,萧弋偶尔发出的咳喘声,也基本都被盖过。
谢峻拿手虚搭着缰绳,信马由缰:“忞初,你若怕那萧弋会逃,何不自己去车里看着他?”
萧肇则将缰绳攥得死死的,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谢峻摇起折扇:“毕竟那萧弋曾与你以兄弟相称,如今看来,你始终是心软啊。”
萧肇双目赤红:“隐山,我没有这样的兄弟。”
谢峻若有所思:“萧弋是你不共戴天的仇人不假,可架不住,也有人将他视若珍宝。就好比曦行,他何以会有今日之举呢?他好像——”
小侯爷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看着前路眯起眼来。
敖人队伍此时刚好行进到城门附近,只见个做跑堂伙计打扮的人,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拎着个摞了老多层的食盒,遥遥地张望张望队伍,然后便来到了萧肇的马下。
这人说,有人请自己跑腿,要将这满满一盒子江夏美食,送给萧肇队伍中的一位姓萧名弋的公子。
萧肇满目狐疑地接过了食盒,打开一看,果然如这人所说,盒子里的食物都还热乎。
“曦行他好像……对萧弋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谢峻用扇柄戳戳太阳穴,把自己没说完的话补完。
萧肇带领手足行走中原,万事小心为上,也随身备有试毒的银针,他一一试过食物,确认无毒,才教人将食盒送去了萧弋所在的马车。
这个差人给萧弋送来美食的人,除了沈夜,不该是别人。
萧肇没有再多说什么,继续与谢峻一同带领手足众人上路。
敖人队伍至此一路南下,出鄂入湘、出湘入赣、再由赣入粤,历时三月有余,终于到了九州大陆的最南端。
萧弋也便这般老老实实地当着他的阶下囚,而敖族众人也都谨遵族长萧肇的指令,没有私底下伤害过他。
连月来,他都窝在车里的小角落,直到萧肇准备换乘海路的前一晚,才被允许到车外见见星月。
港口边的集镇到了夜晚仍很热闹,萧肇的敖人手足更是离得家乡越近,就越兴奋激动,在露宿的营地中央燃起篝火,手拉着手唱起家乡的小调,也把谢峻拱入大伙儿围成的圈子中,让他与众同乐。
萧弋的活动范围,则只限定在马车周围五步以内,负责看管他的两人,无法参与到同族的载歌载舞中去,都很是愤愤不平。
萧肇一向对手足一视同仁,每个人的情绪都会尽量照顾,这时便走到马车旁,让两人前去与族中同胞聚首,换由他亲自看守萧弋。
离开江夏后的这几个月来,这还是萧弋头一回和萧肇对上正脸,也是长久以来,才又听到萧肇叫了他一声陌生又熟悉郁咭的“阿弋”。
与杀父仇人见面,萧肇仍是分外眼红。
他紧皱着眉毛,查看绑缚萧弋双手的绳索是否脱扣,又亲手紧了紧绳子,再结死扣。
“阿肇……”萧弋本想回应一声,但话音才出口,就又被咳声取代。
时已过盛夏,中原大约已有了初秋的凉意,但大邺最南边的海岸,一年四季都与夏日无异,这种温热的环境,原本很适合萧弋休养生息。
只可惜数月车马颠簸,即使已到了南海附近,他仍感觉身体不堪重负,现如今两只手腕被绳子勒得青中泛紫,手指又因用力抵唇而白近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