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靴脱落后,萧弋脚上便又露出了女子的绣鞋。
“沈大人,谢啦。”萧弋浅淡狞笑,足尖轻盈地在六斮剑身上借力一点,随即便飞身而起,从那天窗中一纵而出。
这密室藏在地底,实际的方位处于山庄的后花园,就在某座假山之下。
这是座中空的假山,山体里有向上盘旋的石阶,通往山顶处的一方小露台。
外间的光线刚好能从小露台处一路向下,经由密室上方的天窗,投射进藏于地底的屋内。
这一日艳阳高照,算算时辰,实已到下午。
萧弋从天窗中跃出,便置身假山的山体之中。
孔孟果然也还在这儿,正手扶着山岩,急促地喘着粗气。
他见到萧弋从沈夜手下逃脱,脸泛青紫,指着萧弋“你”、“你”了半天,愣是没说出什么实质性的话。
萧弋却似乎并没有要伤害孔孟的意思,只是意味不明地冲孔孟一笑:“夫子,后会有期。”
一语言罢,他便跃上石阶,从那假山上的露台处施展轻功,几个纵跃间,身影就已消失不见。
“沈大人、沈大人——”孔孟又趴到了那扇天窗前,手足无措地看着沈夜,“那人——那人跑了!”
沈夜立身密室内,冷寂地收剑回鞘,抬眸望向天窗:“他不会走远的。”
他停顿须臾,又对孔孟道:“孔先生,这几位公子不幸罹难,已无力回天。他几人毕竟也曾是你的学生,可否劳烦你到这雾中来,与我一同为他们收尸。”
“唉……唉……”孔孟哀声哉道,“那……沈大人是要鄙人从这窗户处下来吗?”
沈夜点头道:“先生莫慌,我会接住你。”
“好……好……”孔孟俩眼一闭,跳窗的姿势好比舍生取义,而后便在沈夜所施个的巧力下,安然落地。
这道天窗,当然不是通往这间密室的常规路线。
沈夜能找到这间密室的所在,还得追溯回撞破萧弋对纪泱痛下杀手那时。
初次进到纪泱的房间中,沈夜就觉得那屋子中有些奇怪的地方,之后便见到萧弋坐在纪泱的床边,而纪泱身受重伤,似已撒手人寰。
萧弋不闪不避,还拿手敲击床板,从一方面来看,就像是堂而皇之地向沈夜寻衅,举动实在令人不可思议。
但若换个角度来思考,又好似能得出截然相反的结论——萧弋也有可能是在暗搓搓地提醒沈夜,身下的这张床榻,有问题。
后来床前落下帘幕,沈夜将之揭开时,萧弋与纪泱却已没了踪影。
人间蒸发实属无稽,纪泱这间屋子里,一定另有出路。
沈夜带着孔孟遍寻山庄,于午后时分,在后花园中的这座假山下,找到了这扇开在地上的窗子。
沈夜遂叮嘱孔孟留守此地,非到万不得已不要开窗,自己则又返回了纪泱的房间,重新审视那张床榻。
果不其然,床下有机关。
沈夜触动机关,床板便向下弹开,露出条延伸向地底的密道。
沈夜走入密道,沿路前行,但见这地下密道四通八达,并不止联通着纪泱一人的房间。
庄园的前厅、后苑、王霆高彻刘芾孔孟一干人等的客厢、甚至老管家与小厮们休息的耳房,整座庄园内的建筑,每处地方的暗门虽不同,但都可通过这密道抵达。
沈夜摸清楚密道布局后,便又走上了这密道中最长的一条线。这条路的尽头,即是后花园中这座假山下,隐藏着的这间密室。
现如今,密室中有六个人,两个活人,四个死人。
孔孟作为活人之一,在这屋子里每踱出的一步,都悲从中来。
“子渊、驰风、茂正、历明……老师来了,老师来了……老师,来送你们了……”他低唤着几人的名字,轻抚着几人的脸颊,又从脸颊抚到了脖颈、抚到了后背,要不是有椅背挡着,怕不是还要抚到几人的后庭。
沈夜冷眼看着孔孟,在他的手紧握着纪泱的手时,适时开口道:“孔先生,我们先将几位公子带出去吧。”
孔孟这才像是回过神来,连连道“好”,与沈夜一起给几具尸首松了绑,又配合沈夜一具一具地架起几人的尸身,通过密道来回走了几遭,终归把他这几个优秀的学生,一一带回了地面。
沈夜仍将几人安置在庄园的前厅,但并没让几人在地上躺尸,还是把他们在椅子上摆成了正襟危坐的姿势。
此时日渐西斜,眼瞅着又要入夜,孔孟在连番折腾下气喘吁吁,也捡了把椅子坐下,唏嘘嗟叹声不眠不休。
“沈大人,咱们接下来,还能做什么?”他惨白着脸问沈夜道,“总不能让他们几人,就这样曝尸在外……”
沈夜瞧了瞧夕阳,似有思忖:“将尸身留在这里,确实不妥,应尽快通知几位公子的家人才是。可那管家昨日说,须得三日后才会有人运送物资进山。一日已过,今日是第二日,若等在此处,也还需有两日。”
他面色凝重,又道:“孔先生,听闻王公子乃琅琊王氏族人,他的父亲王诘、王思问,现任荆州刺史?”
孔孟忙点头:“嗯嗯,他们几人中,只有驰风家在本地。相传他父亲王大人也与温崇放有些私交,当年温崇放相助渭王、兵败被俘,王大人因与当时的太子妃为同族,所以先帝便没有深查他是否也与渭王一役相关。”
两人话语中的“思问”、“崇放”,分别是荆州刺史王诘与已死去的神策军上将温闳的表字。
天色眼瞅着越来越黑,适逢外间山风又起,而前厅敞着大门,风便肆意地刮入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