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外间人声远去,沈夜便又冷冷地看向萧弋:“老实交代,你到锦衣卫来,究竟想干什么?”
萧弋先是调侃了两句,说沈大人居然也懂得徇私枉法,感念自个儿不要太幸运,而后便收敛神色、一本正经道,自个儿前几天遇到件怪事,兴许只有锦衣卫案牍库中经年累月的要案纪实,方能为他解惑。
沈夜遂问道:“所以,你想在这里查些什么?”
“我想看看,某一两个人,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萧弋席地而坐,拿手支着脑袋,又认真地补上一句,“死得透透的那种。”
“那你是否已确认?”
“嗯。白纸黑字,明明白白。”
萧弋没说谎。
他记得书中剧情提到,约在二十余年前,六扇门一位传奇女捕快,曾于大邺北境与高句丽接壤的地方,破获过一起戍边军士遗体失踪案,当中也涉及到骇人听闻的驭尸之术。
这位神捕大人的其他英雄事迹,也曾被那个叫作青阳宜禾君的家伙写进《皇朝时报》的专栏里,萧弋在金陵时就读到过。
后来六扇门与亲军都尉府合为锦衣卫,曾分归于两个衙署的案件,都被移至锦衣卫案牍库存档。金陵发生的事与六扇门那起案件,有许多共通之处。
萧弋想来锦衣卫案牍库求证的东西,其实关乎往生楼中人。
衣拾叁变成如今模样,萧弋总觉得或许与二十年前的边境案有联系。
只不过那起案件的始作俑者,早该尸骨无存了才对。
萧弋所说的话,沈夜听完并不予置评,只在片晌过后,斜觑一眼萧弋,又看了看地上那一片狼藉。
萧弋深知自个儿触到了沈夜的逆鳞。沈大人眼中,世间万物都必得井然有序,他这罪过之大,怕不是比夜闯锦衣卫还严重上千百倍,着实不可饶恕。
“又没说不收拾。”他尴尬一笑,拍拍屁股爬起来,勤勤恳恳地把满地书册分门别类,一一放回架上去,却又因身体之故,总不时低咳几声。
然而,沈大人的高标准、严要求,又岂是凡夫俗子轻易能达到的。
饶是萧弋自认大功告成,沈夜仍需亲自动手。哪怕卷册排列的那一丁丁点参差,沈大人都是受不了的。
萧弋斜倚在书架旁,望着沈夜专注整理书册,眯眼冲他摆摆手,正想说自个儿不敢再叨扰,这就要走了,却又听沈夜道:“小猫儿,我送予你的这件大氅,你一直穿着吗?可有御寒之用?”
萧弋摸摸领周的大毛毛:“那是当然,穿上我就不舍得脱下来了。”
“小猫儿,今夜我就当不曾见过你。你若下次再犯,我绝不手下留情。”沈夜微微偏头,声音仍是冷冽。
可萧弋听来,却觉得沈大人的这句话,藏着一丝丝暖意。
燕京城的冬日就是这般离谱,昨个儿白日里还出了太阳,此刻又已是雪染皇城。
距离萧弋遁出锦衣卫又已过了许久,天大亮时,沈夜也走出了北司衙署的大门。
却见不远处有道健壮的身影,顶着风雪匆匆而过,瞧那与众不同的单薄衣饰,就知是南海来的敖族人。
沈夜暗地里瞧那身影片刻,发现正是敖人的族长萧肇,悄然跟了上去。
萧肇顶风冒雪地穿梭于燕京城的大街小巷,前行的方向,渐渐接近了徐飐的翊国公府。
当今圣上登基以来,徐飐曾多次奉旨出使南海,因此与敖族交情匪浅,这些沈夜都门清。所以看到萧肇拜访徐飐,他并不十分意外。
萧肇非捉拿萧弋不可,他来找徐飐,或许是想要寻求翊国公的力量。
萧肇进了翊国公府,沈夜便没法再跟下去。
正待离去之际,他却又觉察,原来还有别人也在跟踪萧肇,看情形是往生楼遍布京畿的探子。南海敖人入京,引得往生楼关注,一样不出奇。
沈夜只是突然发觉,自己隐隐担忧起萧弋的安危来。
纵然没有敖人,那家伙的身体,似也不容乐观。
大雪漫漫又是一夜。
这一日,萧弋缩在一身大毛毛中,嘴里头哼着“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和挥之不去的噬骨寒痛握手言和,从街角的屋檐下走入雪中。
也不为别的,只为对面天桥的声声叫卖。有小贩撂下扁担,在桥上现做冰糖葫芦,直把他的馋虫勾起。
萧弋裹紧大氅走到小摊贩前,正寻思着是来串山楂夹豆沙、还是来串黑枣配核桃,忽然又感到身后起了一阵清风,再接着,头上便多出道影子,替他阻挡了风雪的侵扰。
他微一回首,就见到沈夜已立身在侧,手上撑着把油纸伞,伞檐偏向了他那一侧。
沈夜眼神静冷,就这样看着萧弋,像在看一个三岁的孩子。
萧弋略有一怔,随即便向老板将两串糖葫芦一并买下,浅笑着递了一串给沈夜:“沈大人,这么快就又见面了,真巧。”
沈夜抬了手,却并非接受赠予,而是拂去了萧弋头顶与眉间沾染的霜雪,动作很轻、很缓,同时也仔细得过了头。
随后,沈夜便又问萧弋,这是欲往何处去。
萧弋只道沈夜此举皆因强迫症所致,眼中揉不得沙子,便也坦白从宽,说自己打算去朱雀大街溜达溜达。
这就又巧了,沈夜原也要去同一方向,两人顺理成章地可以结伴而行。
萧弋吃着手上的、盯着路上的,芸豆糕、奶皮卷、糖炒栗子,恨不得一样买一点。
嗜甜如命而已嘛,不丢人。
沈夜今儿个没穿官袍,换了一袭不算厚重的天青色便服,行走之间翩跹而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