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虽然身负伤情、命悬一线,却只见淡逸清朗之姿,不见胆怯退缩之态,更不见本该浮于原身的那层阴鸷又乖僻的底色。
凶神假面再狰狞,也难掩来人双目孔洞后投射而出的两点光熙,似寒星、若碎玉,熠熠灼灼,和萧弋先前察觉到的那束瞳光,何其相似。
来人是谁,萧弋已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而这来人,也正静默观测着萧弋,眼中的光华,十分耐人寻味。
只听这人又道:“在场中时,你非杀人,而在救人。对吗,‘姑娘’。”
惊颜局(二)
02惊颜局(二)
是的,来人言道,萧弋这位“姑娘”,不是杀人,而是救人。
也正因此,萧弋更确信自己的预估。
这位手执长剑、单听声音和他岁数大差不差的少侠,即是《天机令》一书中,弱冠之年、出将入相,了却君王天下事、不记生前身后名的天之骄子——男主,沈夜。
参照书中剧情的进展,此际的沈夜,已官拜金陵锦衣卫南司镇抚使。
一个二十才出头的年轻人,能在大邺陪都金陵的锦衣卫中坐到此等高位,已可谓百年未遇之先例,就更别提他今时今日,孤身直入险境,一语道破天机。
确是天机。
角斗场上,萧弋满手鲜血——不为杀人,实为救人。
这层玄机除他本人外,眼下却又多了一位知情人。
在场中之时,萧弋利用原身的功法,向对手身上施了巧力,以使得那些姑娘们一个个进入假死状态。
而旁人眼中,对方实实在在挨上萧弋一刀,必然死得透心凉。只有萧弋自个儿知道,这或许能成为对方逃出生天的法宝。
【正道的光】系统被激活,大概率也得归功于,他在角斗场上的一念为善。
就是系统这名字……槽多无口。
这时,却听沈夜又道:“屈身在此,任人奴役,为的却是相救他人性命……你,是什么人?”
原身的身份?又是道难题。
萧弋斜眸瞧瞧脖子上的寒光,寂寥一声叹。
“在场中时,你仅受皮外之伤,应不至晕厥,”沈夜音色如初,静而沉凝,“你身有疾症?”
萧弋依旧没吭声。他现在是个“姑娘”嘛,开口不就穿帮了。
沈夜倒也不似希冀萧弋作答,此后半刻,他就这样静谧审度着萧弋,像在凝视深渊,亦像化身另一处深渊。
别说,原身这副裙裾飘飘的女装打扮,除了清癯贫乳、身形高挑,确然滴水不漏。
然而萧弋本人才没什么女装爱好,以此“曼妙身姿”与沈夜打了照面,他能怎么办,他也很无奈。
见沈夜虽然利剑出鞘,但问话时并没什么恶意,萧弋便缓缓偏了头,随后抬个手,拿指尖轻轻推了推离自个儿脖子仅有寸许的剑身。
沈夜的这柄青铜古剑唤作“六斮”,因名字太过生僻,原身又是丧命于此剑之下,所以萧弋看书时,难得对其印象深刻。
“斮”与“卓”同音,意为“斩;削”。书上说,六斮乃上古神兵,埋于黄土千年之久,相传其前任剑主曾纵横捭阖、斩六国人首,故而得名。
六斮是把凶剑,非向阳而生、心念坚定者不可控。
沈夜目色微凛,片晌稍过,对萧弋道声“退后”,随即手腕一翻,挥转寒芒。
只听又一声金石铿锵,萧弋身前火星迸射,牢房铁锁已就此被沈夜斩落。
再就见沈夜骤敛剑气,收之入鞘,而后缓步退移,换做倚墙而立,两手交搂长剑于胸前,鬓边发丝随玄风盈漾,仿佛有缥缈雾氲萦身。
观战席上那一众看客,个个华服美饰,沈夜的装束,则颇显清简。
清简,所以出尘。
的确,沈大人清冷孤高不若凡间子,纵然没露脸,单看身材便惊为天人。
哪怕足履实地、哪怕假面狰狞,也感觉他鹤立九重天霄,仅可远瞻、不可亵慢。
沈夜睨一眼远处,冷眸回视萧弋:“一日已过,此地似生变化。牢门既破,你可离去。”
一语言罢,他便倏而转身,就像踏上朵随心而至的仙云,孑然远去,不曾留下涉足人间的痕迹。
原文笔墨大多铺陈在男女主的感情戏上,萧弋看书看得又不仔细,只记得金陵这起案子,文中并不是重点。
沈夜插手过此案不假,可书里头也没太详尽地描述,只一笔带过地写道,他曾在此案中历经一场恶战。
而萧弋这原身,阴暗的情绪得以从杀戮中宣泄后,就也从角斗场遁走,没在此地与沈夜有交集。随之,原身便在暗中处处给沈夜使绊,他真正与沈夜当面作对,得到全书下半程,也就理所应当成了炮灰中的炮灰。
书里的沈夜天纵奇才,一眼看穿萧弋的伎俩,不意外。
萧弋也能猜到,沈夜知他救人初衷虽好,但始终治标不治本。不找出角斗场首脑、将其一举铲除,以后仍会有无辜者遭受掳掠,像他这样一个一个去救,又能救到几时。
而今牢房中,也只他一人,非但秦绯不在,就连此地的守卫也不见影踪。秦绯有否遭遇更大的凶险,犹未可知。
沈夜,光明的使者、公义的化身,定是营救女主、直捣黄龙去了。
萧弋掩面踏出监牢,看看面前这条渗人的长廊,静默止步。
到了这一时点,他与沈夜的不期而遇,已经和原身在书中的剧情线,对不太上了。沈夜念他救人之举而放他逃生,他却不能轻易走掉。
他最终调个头,面朝无尽黑暗。那是沈夜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