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躲,抬手攥住了闻厌的烟斗,隔着一层淡淡的朦胧雾气,缓缓弯起了嘴角:“我自然也对闻楼主朝思夜想。”
窗外的月亮一点点往上爬,闻厌看了一眼,把烟斗一抽:“可我对你没有兴趣。”
前一秒还言笑晏晏的人说变就变,直起身子一指门口,毫不留情道:“夜深,不留客了,请吧。”
贺峋也偏头看了眼窗外,月亮已经掩在了云层后面,半明半暗。
他在心里笑笑,点了点头,在闻厌的目光中依言转身离开。因此闻厌也没看到对方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有规律地轻敲着,像是无声的倒计时。
往外一段距离后,贺峋的动作一顿,听到了身后传来咚的一声。他转身,毫不意外地看到了软倒在地的身影。
他弯腰把徒弟揽到怀中,再顺手捡起掉到地上的烟斗。
贺峋曲指勾起怀中人的下颌,左右看看,再摸摸眼下的淡淡青黑,温柔地在眼尾落下一吻,叹道:“真可怜。”
轻柔的吻向下游移,到了鼻尖,贺峋在本该有颗小痣的位置上又吻了吻,微微一笑:“好啦,先让你开心几天吧。”
一只白皙纤长的手从床帐中垂落,五指微曲着,兜住洒进屋内的日光,往上是白玉一般的小臂,肌肤光滑细腻,不见半点瑕疵,然后手的主人翻了个身,碰到了搁在床头的烟斗。
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传来,闻厌动了动,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他懒懒地坐了起来,撩开床帐,才发现是自己的烟斗又遭了殃。
之前那把在打斗中碎得完全不能用,只能新换了一把,然而才用了不久,墨玉烟杆上就添了两道裂痕——闻厌觉得自己最近可能和烟斗犯冲,总是毫无察觉地就摔了。
他郁闷地捡了起来,施了个术法先勉强用着,慢慢走到了铜镜前。
果不其然,镜中的身体没有再出现那种痕迹。
第五日了,闻厌看着自己光滑如初的手臂,几乎都要以为前段时间的事情只是自己的幻觉。
那藏在暗处的身影就和逗他玩似的,看他惊惧不安,看他戒备警惕,然后再潇洒地转身离开,消失得无影无踪。
闻厌和镜子里的自己对视良久,突然恼怒地踢了一脚,镜面应声而碎。
他深吸口气,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自己的头疼好像越来越严重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上次出现这种情况后不久,他就毫无征兆地功力全失、目不能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些恼人的痕迹暂时消失了,他可以不用担心自己会在毫无还手之力时真的对上那人。
闻厌平复好思绪,出门往山海楼的地牢走去。
此时已经间或有几声蝉鸣,昭示着夏日的临近。
唐柏从信阁的窗户往外看去,觉得自己到该走的时候了。
在山海楼的两月倏忽而过,过于平淡而顺利,有时都让他忘了自己是处于吃人不吐骨头的魔域之中。他把这段时间收集来的密报仔细地整理好,珍而重之地收了起来。
唐柏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握拳下定决心。景明已经帮了他许多,接下来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要他自己去解决了。
只是一想起少年,唐柏的眼神有些黯淡。对方最近不知道在忙什么,除了那日晚上意外撞见他负伤而归后,就再也没见过了。
既然准备离开,总是要正式道别的。
另外一个坐着轮椅的身影在信阁的另一头,正平和地把手中的信件文书一份份放好。唐柏看了对方一眼,决定自己主动去找人。
绕过书案时发现地板上还散落着一叠画像,他脚步一顿,捡起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万宝宫。
他和景明一开始被关押的地方。
唐柏一张张看过去,发现几张面孔有些眼熟,好像在牢中隔着厚厚的铁门见过。他快速地翻了一遍,发现画像描绘的正是曾被关押在万宝宫地牢里的所有人。
不过这东西现在也没什么用处,唐柏正要把它叠好放到桌面上,心中一跳,猛地意识到哪里不太对劲。
在越来越剧烈的心跳中,他又飞快地过了一遍,一股寒气窜上脊背,心一点点沉了下去——这里面没有少年那张极具标识性的面容,也没有闻景明这个名字。
唐柏把这叠纸往自己怀中一卷,往外面跑去。
……
周则已经等在地牢的门口了,见到闻厌后,就对人道:“楼主,归元之会那日您被人刺杀,接应人进楼里的叛徒找到了,就在里面。”
闻厌点点头,率先迈步而入。
地牢里值守的弟子见楼主骤然亲临,都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低头行礼。
闻厌脚步不停,玄色织金的衣摆拂过阴冷石阶,只给众人留下一个肃杀的影子。
周则跟随人后,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已没有了前几日的焦躁,穿着从厚重的大氅,到同样遮得严实的外袍,再到如今已变得轻薄的衣衫,看起来已经摆脱了每晚过后莫名出现的痕迹。
但对方又不像是完全高兴的样子,眉目间压着他看不透的复杂情绪。
周则按下诸般猜测,快走几步,在闻厌耳边道:“楼主,还有一事,唐公子今日又在找您了,这次好像是有什么要紧事,我看他的神情都不太对。”
“知道了,我处理完这个就去找他。”
说话间,两人来到了最深处的那间牢房。
周则打开门,随闻厌走了进去。
最中间的刑架上吊着个人,浑身血肉模糊,半死不活地歪着头,听到开门的动静,浑浊的双眼中燃起一线希望,然后看清站在最前面的身影后,猛地打了个寒颤,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周身都是恐惧至极的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