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快活极了,却红着眼圈流下眼泪:“但我怎么可能真的放过他呢?”
这话宛如在心魔,不,也许该说是在郑夫人的心病上又重重刺了一刀,宿主的愤怒影响着它的心神,心魔嘶吼一声,拼着最后一口气,释出一道瘴气直指元秋胸腔,那势头猛得似要掏出他的心肺。
“唰”
成功了,那回光返照的瘴气刺穿了他的胸口,元秋不躲不闪,闷哼一声又轻轻发笑。
因为下一秒,心魔体内闪烁出强烈的白光,那团膨大的身躯瞬间四分五裂,朝长陵执剑从里跃出,心魔破碎成一滩瘴气消散在空气中。
元秋终于撑不住身子倒在地上,嘴角溢着血,短促的气音震得胸膛一颤一颤的,朝长陵走近,听见他在说:“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的。”
“我看见了你的过去,虽然只有一部分。”
“那……你会后悔吗?”元秋缓慢地抬起眼睑看她:“后悔,把我从那个村子里救出来。”
朝长陵想说,她从来不后悔已经做过的事,可这个“不后悔”和元秋嘴里的问题,似乎并不是同一个意思,所以她没有答话。
郑夫人在一旁哀嚎,心魔的死去,也代表她长久以来的执念被斩断,现实再也不允许她继续痴痴傻傻,丈夫早已死去多年这个血淋淋的真相几乎要将她的心碾碎。
“是你杀了他……”她怨恨的矛头指向元秋,爬也爬过来揪住他的头发:“当初我就该一把火把你烧死在那座楼里!”
元秋雪白的衣袍早就被自己的血染湿,显然没有能挥开她的力气,可郑夫人怎么会就这么解气,她一颗心都被怨恨灼烧,抓起地上的花瓶碎片,发狂似地回头要捅穿元秋的胸腔,手刚一抬,朝长陵就踢了她一脚,那块碎片应声落地。
元秋看向她,眼睛暗得没有光,只有她。
“我……好恨,好恨她……”
他声音细弱地说。
“可是……为什么我就是下不了手呢?你帮我……杀了她,好不好?”
朝长陵瞥了眼郑夫人,这个优雅的贵妇此刻哪里还有半点幻境里的模样,只剩歇斯底里。
元秋拿她当过真正的母亲,那她有爱过元秋吗?明明给了他一个那样美的名字。
也许是常年修炼静心诀的缘故,朝长陵对凡人的情感是陌生的,她既无法猜测郑夫人到底爱没爱过元秋,也不能明白元秋明知她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却依旧无法下手的这份感情。
“长藤姑娘……”
她的衣角轻轻被拽住,雾蒙蒙的水气笼罩在元秋的瞳仁中,显得脆弱又无助。
朝长陵再次一脚踢开猛扑上来的郑夫人,却道:“我是修士,修士有修士的规矩,我能杀心魔,但不能下手杀凡人。”
她感觉到元秋的手一顿,诧异很快被他掩在眼底,他颤着鼻息说:“可是……我好痛……”
“施展咒诀会被藏在郡县里的上古妖兽感知,但城里不缺大夫,我会让人治好你的。你死不了。”朝长陵道:“但,我不能杀凡人。”
她眼中有深沉,有复杂的思绪,但元秋看见了,其中没有动摇,没有一点因为他的眼泪而心软的迹象。
她说“不杀凡人”,就是真的不杀,坚定不移,不容更改。
他不相信她真的没有心软,所以眨眨长睫,将眸中水雾挤散,那张漂亮得不似人的脸显得有些乱七八糟。
“就算我求你……求你……也不行吗?”
“不行,我不能。”
朝长陵毫无犹豫,用剑柄摁住发狂的郑夫人,摁得她再不能靠近元秋一步。
“你的伤不能就这么放着,走吧,我带你去找大夫。”
元秋的确出了很多血,心魔那一缕瘴气虽然细小但十分尖锐,可他想要的是治伤吗?
趁着朝长陵往这边走近了一点,他攥紧五指抓住她的裙角,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祈求,是用力的孤注一掷。
抬头时,微翘的眼尾还坠着泪,唇瓣红得分不清原本就是这样,还是被血染红的。
“……姐姐。”
朝长陵脚步顿住,因为元秋突然颤抖着气音这样唤道。
那只抓住她裙角的手一点点收紧,元秋眸中闪烁着痛苦的情绪,似乎下一秒就会凋谢死去,能救他的,只有她。
“……姐姐,帮我杀了她……求你,求你了……”
哀求声太过可怜,朝长陵不禁垂下眼睛看他。
她从来都这么平静,也许可以称之为冷漠,少有什么事能让她动摇,连刚才在幻境中目睹的一切也不过是让她惊讶。
惊讶离动摇,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
“元秋。”她很罕见地叫了他的名字,元秋的心止不住颤动了一下,就感觉她那白皙纤细的食指擦过他眼下,轻轻替他拭去一滴泪:“为什么到了这个关头,你的眼泪还是假的呢?”
元秋的瞳仁一缩,竟一时没能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他从来不会叫我姐姐,我们甚至没有血脉的联系,所以你叫错了。”
擦干净他的眼泪,又将他唇珠上的血抹去,朝长陵的语气分不清是在怪责还是讥讽。也许哪边都不是,只是在陈述事实。
他所期待着能在朝长陵眼中看到的心软,自始自终都没有出现过。
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说这眼泪是假的?”他勉强翘了下唇角,又拧着眉道:“我真的很痛……”
“我一直都知道是假的,你的笑还有你的眼泪,很多时候都是假的,但没有拆穿你的必要。”
“那你救我是为了什么?不是因为你在我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吗?”他不愿相信,抖着声音追问。